第三十九章

高三開學沒幾天,丁羨外婆病重,鄉下大姐來電告知葉婉嫻, 需要請護工照看, 但每月都出一千的護理費,加上鄉下三個兄弟姐妹, 每人每月還得出兩百。

丁家那陣已是捉襟見肘之時, 沒什麼存款,葉婉嫻又是剛下崗在家待業,加上一家四口張嘴等著吃飯, 兩夫妻一合計,這麼弄還不如自己回鄉下去照顧, 何必再出這冤枉錢。但是她一走, 兩孩子就沒辦法了,丁父那陣在外地監工,半年回不了家一趟, 剛巧, 那天李錦薈跟幾位夫人在巷口蔣家打牌,葉婉嫻順嘴一提,李錦薈大方表示:「婉嫻, 羨羨可是高三了, 禁不起你們這一來一回的折騰, 實在不行, 我跟老周幫你照顧一陣。」

李錦薈在這巷子里是出了名的熱心腸,從小被父母寵大,結了婚老公兒子寵著,對人沒什麼戒備心,誰的家長里短都愛管上那麼一管,更別說還是公公家小時的摯交,那話說的義無反顧,在葉婉嫻這樣的人聽來也頗感動,猶豫遲疑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李錦薈把牌一摞,真誠地挽住葉婉嫻的手說:「一點兒都不麻煩,正好她跟斯越同班,就讓兩人一起上學吧。」

葉婉嫻激動地熱淚盈眶:「哎!」

於是,當天晚上丁羨就被人打包好行李丟進周家,葉婉嫻則帶著兒子連夜趕回延平村,到母親床前盡孝去了,離開之前,葉婉嫻也毫不避諱地對丁羨說:「我這一走得好長時間,你先在周家且住著,外婆病重,咱要盡孝不是,還有你外婆那房子,你幾個舅舅都盯著,原是你小舅舅想找人把錢出了,但我跟你小舅舅仔細一盤算,這次我回去,就讓外婆把房子留給咱,我鞍前馬後不能白照顧對嗎?你呢就在周家乖乖聽話,等媽回來。」

丁羨眨著一雙懵懵然地眼,忽然覺得,所有人似乎在外婆這場重病中,變得面目全非。

「媽,我能不去周家嗎?」她低聲開口。

「我跟你爸不在,你一個女孩子住這裡我們不放心。只是暫時的,我會儘快回來的。」葉婉嫻彎下腰,捏住她的肩膀,「是不是擔心周斯越欺負你?放心,你周阿姨說了,會幫你的。」

丁羨搖搖頭。

她只是單純討厭「寄人籬下」,住在別人家裡,吃別人的,用別人的,手就比別人短一截,這原本就已經讓她抬不起頭來了,更何況對象是周斯越,她那麼喜歡的男孩兒。

但大人的世界是不允許小孩申辯的。

葉婉嫻匆匆交代了兩句就帶著兒子走了,丁羨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人來敲門。

周斯越穿著隨意,一身休閑的運動裝,脖子上還掛著一個黑色耳機,剛跟蔣沉跑步回來,見裡頭黑漆漆的,手抓了把頭髮,「怎麼不開燈?」

「你怎麼來了」

「我媽讓我來接你。」

丁羨鬆了門,轉身往裡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不去。」

周斯越毫不客氣地一掌按在她腦袋上,「幹嘛,去我家還委屈你了」

「我不是這意思,你別多想。」

丁羨垂著眼,低聲說。

周斯越靠著電視機,雙手抄在兜里,儼然一副大男孩兒模樣,說:「那你什麼意思?」

「周斯越,如果你媽病了,你會在她生病的時候談條件嗎?」

「談什麼條件?」男孩兒微微斂眉。

「遺產。」

男孩兒微微抬眉,大約能明白丁羨的意思,還不等他開口,丁羨又說:「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一個故事,大意是說,一位父親在中年時經常打罵老爺子,餓著老爺子,不讓其吃飯睡覺,等他老去時,他兒子也經常對他拳打腳踢,理直氣壯地一邊打一邊喊『你當初就是這麼打爺爺的。』就這麼一代傳一代。」

周斯越撓撓眉心,嘆口氣:「秉持己心吧,古人不是有雲,勿以不孝身,枉披人子皮,你這麼大了,有自己的是非觀,不用再旁人給你提醒了。」

丁羨苦笑:「如果有一天,我變壞了,是非不分,怎麼辦?」

周斯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淡淡扯了下嘴角,篤定地說:「你不會,就算是那樣,你不還有我么?」

「我們也不能永遠在一起呀,上了大學……」丁羨抬頭掃他一眼,聲音漸弱,低聲:「你會找女朋友吧,到時候咱倆關係就沒現在這麼好了……你還會這麼無條件相信我?」

周斯越忽然笑:「那我以後找女朋友一定經過你同意,行了」

丁羨驀然抬頭看他,發現少年嘴角掛這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心裡咯噔一聲,又忙不迭低下頭去,低落地哦了聲。

周斯越直起身,一隻手拎過沙發邊上的行李箱,一隻手還在兜里,沖她微微側頭:「走吧,我媽在家等了。」

窗外月色漸濃,如輕紗罩頂,樹木窸窸窣窣發出輕微的聲響。

兩道身影,一高一矮穿過西巷尾,有人輕鬆閑散地問了句:「哎,如果哪天我變壞了,你呢?你怎麼辦?」

「不知道,大概會很失望吧。」姑娘嘆了口氣,「你可得保持初心啊,我無法想像,你變壞了是什麼樣子。」

有人大力揉了揉她的腦袋。

「傻子。」

住進周家的日子,可謂是雞飛狗跳了。

周夫人特意在二樓騰了一間客房出來給丁羨住,對面就是主卧,隔壁就是周斯越房間,兩人原本在學校就天天見面,現在回了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對彼此都猶如跟親人一般熟悉,說話更沒了顧及。

特別是早上,趕著去上學,二樓只有一個廁所,周斯越時常被早起的丁羨逼到去樓下洗臉刷牙,等他都洗完出來了,丁羨還沒出來,還得靠在門等她。於是,上學的路上,推著車怨念叢生:「磨磨唧唧,洗個臉要這麼久,女生就是麻煩。」

丁羨洗個臉還天天被他在門外拍這門催,心裡也是一肚子火氣,氣不過,回了兩句嘴:「女人本來就麻煩你不知道嗎?有本事你以後別找女朋友,哼!」

吼完,拉緊了書包肩帶噔噔噔跑了。

周斯越蹬上車,低罵一句:「慣得你!」一溜煙騎走了。

車輪滾過丁羨身邊的時候,男孩兒惡意地按了幾下鈴聲,咻一聲往前滑走了,丁羨望著他囂張的背影憤憤咬牙。

「幼稚!!!」

回到教室,孔莎迪追著她問,「跟男神同居的日子怎麼樣啊?」

丁羨把書包塞進桌板里,憤懣地說:「把同居倆字去了,還男神呢,就一神經病。」

孔莎迪嘆口氣,連連搖搖頭:「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跟宋子琪住一起都沒機會呢。剛我又聽到別班姑娘在打聽我們周少爺呢,那花痴勁兒,嘖嘖……」

丁羨神經又緊繃起來了,回頭看了眼某人的位置,正巧,周斯越也跟宋子琪在扯淡,目光隨意一瞥,視線驀然撞上,交匯兩秒,周斯越低咳一聲,率先別開。

丁羨意識到,忙不迭轉回,耳朵紅了。

周斯越鬆懈地靠在椅背上,望著那泛紅光的耳根,低頭笑了。

原來,所有似是而非的情緒,都掩藏在歲月的眉眼中。

而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都在這些似是而非的情緒中。

九月,一年一度的數學國賽,難得的是,何星文竟然放棄今年的國賽,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還以為他會在這條路上一條道走到黑呢。據劉小鋒在辦公室聽到劉江跟幾位老師的談話轉述,暑假的時候,何星文父親在車間出了意外逝世,唯一掙錢的人沒了,何家一下就垮了,何星文一整個暑假都沒時間複習競賽,加上之前的經驗,決定放棄。

九月中,劉江在班裡為何星文募捐。

原本挺高傲一男孩兒,此刻低著頭站在講台上,面前擺著個四四方方的紅色募捐箱,丁羨盯著看了許久,從包里把零錢逃出來,湊了個五十整。

孔莎迪嚷嚷著不肯捐,因為她覺得何星文這人心眼兒壞,咱這會兒幫他就是助紂為虐。

宋子琪拍了拍她的腦袋,「助紂為虐不是這麼用的,這事兒一碼歸一碼,雖然我也挺不喜歡他,但人家有困難,咱還是得盡一份力,大老爺們這麼記仇活得可不敞亮。」

「你才大老爺們呢。」孔莎迪眼一斜:「你捐多少?五百?太多了吧!」

與此同時,丁羨也望了望周斯越手中跟宋子琪相同厚度的錢,其實她心裡也有些不太情願,被人舉報談戀愛,考試被人舉報作弊,丁羨幾乎能肯定都是何星文做的,除了他真沒人能幹出這些窩囊事兒,低聲問周斯越:「我要不捐,你會覺得我壞么?」

「不會。」

「要不你也別捐了,上次考試說不定就是他舉報的。」

宋子琪聽聞,插話道:「別說不定了,就是他乾的,老楊都找他談話了,斯越早就知道了。」

丁羨愣住:「你知道了」

「嗯。」周斯越一笑:「雖然他這人陰惻惻的,乾的事兒也不爺們,但是我作為爺們兒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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