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文科班剛下體育課, 球場陸陸續續湧出一幫學生,丁羨就在川流的學生中,看見那倆難得站在一起的背影, 她收了笑, 停了腳步,想轉身往回走時, 肩膀被人一拍, 尤可可忽然從她身後竄了出來,目光往她身後意味深長地一探,收回, 故意大聲道:「丁羨啊,你在這幹嘛呢?」

果不其然, 身後兩人齊齊轉過來。

丁羨忙往尤可可身後躲, 恨不得掐死這丫頭,但尤可可絲毫不顧及,沖她直眨眼, 小聲說:「躲在這兒幹嘛, 宣示主權去啊,在我這兒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怎麼換成她, 你就怕了?」

怕個屁啊, 只是還沒想好怎麼說。

尤可可又道:「我可聽說, 你們家那誰誰, 以前跟咱們楊女神關係——」後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拋了個你懂的的眼神。

丁羨心下凜然,再看過去,楊純子已經拿著水往這邊飄飄然走過來,經過兩人的時候,她沖丁羨微微展顏一笑,溫柔得像燕子的羽毛,一下又把丁羨的內心給擊垮了,這麼好的姑娘,她在這兒吃什麼醋呢?

丁羨抬眸一笑,大膽回視,目送她出了球場。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一句:「裝。」

丁羨乍然回頭,看向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尤可可:「幹嘛呢?」

尤可可撅著嘴:「你不覺得她特假么?高興不高興永遠都是一副表情,勝券在握,看了就讓人反胃。」

「你跟孔莎迪真是可以當好朋友。」

「為什麼?」

「一樣的小肚雞腸。」

丁羨說完,被尤可可狠狠拍了一下腦門,「靠,老娘在幫你,你還說我小肚雞腸?」

丁羨吃疼,後知後覺意識過來尤可可是在為自己抱不平,忙又捂著腦袋給她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這麼說你的,我只是覺得,你跟莎迪真的挺像的。」

尤可可哼唧一聲:「像才不能當朋友,那隻啞迪最近怎麼樣了?」

丁羨糾正:「是莎迪。」

「隨便了。」

尤可可揮手,毫不在意地說,剛說完,餘光撇到有人抱著球過來,十分識趣地摸摸丁羨的腦袋,「走了,下次再聊。」

周斯越抱著球,在她面前站定,一隻手抄在兜里,居高臨下地睨她一眼,「你不在教室上課,跑這兒來幹嘛?」

丁羨仰著頭,目光絲毫不迴避,直直地盯著他:「你呢?兩節課不上,你又在這兒幹嘛?」

周斯越翹了翹嘴角,目光往別處瞥了眼,忽然用食指頂著籃球,抽出另一隻手拍,一副是事可可的模樣,在她面前表演起了轉球,淡聲道:「出來放會兒風,怎麼了?這也要管?」

他這輕描淡寫又弔兒郎當的態度,一下子就把丁羨給惹怒了,直接一掌拍掉他手中徐徐滾動地跟地球儀似的籃球,周斯越愣了,看著球從他手中滾落,啪嗒落在地上,又連滾了幾圈,緩緩停在他的腳邊。

他雙手抄進兜里,剛想要發作,就聽對面的姑娘一聲冷淡的:「你知不知道這很影響別人?」

「我影響誰了?」

他背光立著,每根頭髮似乎都染了色,少年英氣十足。

「我……」丁羨忽然發現他微微眯了眯眼,不知道是被太陽刺的,還是聽見她這句我給嚇得,她微微低頭,剛才的囂張氣焰全都不見了:「我……我們都很擔心你,怕你……」

「怕我怎麼了?怕我想不開?」

他驀然一笑,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我沒這麼脆弱。」

丁羨的擔心不無多餘,他從小被老師家長捧在手心裡長大,一路順風順遂,從未受過波折,心理承受能力相比較一般的孩子會弱很多吧。

顯然她有點低估了周斯越。

「我只想告訴你,沒進國家隊,沒拿獎都沒關係,這些都是暫時的,我一直都認為,你是個數學天才,你以後在數學方面一定會有自己的造詣。」

她說這話是認真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有點怪異,聽得周斯越都忍俊不禁,輕推了下她的腦門:「你個數學白痴,就別安慰我了。」

「……」

你才數學白痴,丁羨瞪他。

周斯越忽然彎下腰,大手罩在她的頭頂,用力按了按,對上她的目光,「我呢,沒你想得那麼脆弱,人生本就無常,一時的高低並不能證明什麼,我走競賽這條路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數學,只是純粹為了找解題的快感。」

解題的快……快……感??

你們學霸的形容詞真是簡單粗暴。

周斯越收回手,人站直,指尖撓撓眉,又道:「以前在書上看到一句話,現在想想還挺有道理的……」

「什麼話?」

他瞥她一眼,笑:「人類就是這麼奇怪,如果沒有人同情,你就不會在乎傷口有多疼;如果沒有人嘲笑,你就不會在乎傷疤有多難看;如果沒有人比較,誰會知道什麼是前途……」

丁羨驚訝於周斯越的通透,一個十八歲大男孩兒,對人對事的寬容度,讓她徹底折服,在未來很長的歲月里,她似乎再也沒遇上這麼一個男孩兒,甚至後來在復讀班裡學習的時候,每當聽朋友說起這是來自哪哪哪兒的風雲人物時,被人勾起好奇心忍不住多看兩眼,發現也是個普通的大男孩,也會因為考不好而大發脾氣,也會跟人因為一道題的不同解法而發生爭執,也會為了自己的自傲而做些傷害別人的事,但朋友還是被迷的氣暈八素,「人無完人嘛,做到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丁羨搖搖頭,在心裡道:

你沒見過他,沒見過。

果然,人在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那將意味著你往後的一生,不過爾爾。

周斯越跟楊純子和好了。

兩人不再各種避著對方,偶爾在路上碰見了,還會隨口聊兩句,丁羨在路上撞見好幾次,周斯越插著兜高大的背影往教學樓走,旁邊站著以前永遠不可能出現的楊純子。

對於這個情況,孔莎迪的危機感比丁羨還足,「你再裝大度,回家哭吧你。」

「他說他不喜歡楊純子,我難道還像個三八一樣追問人家,你跟她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他不想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還真是體貼啊。」

孔莎迪冷嘲熱諷地說。

之後周斯越讓丁羨搬回去,丁羨一句話把人給懟回去,「搬什麼搬,你以後跟我保持距離。」

周斯越氣得想要一掌劈過去,咬著牙忍了忍,「又發什麼瘋。」

話雖跟孔莎迪這麼說,但在那個敏感多疑猜忌的年齡里,理智不足以控制她的情緒,怎麼可能不吃醋,但凡有人跟他多說兩句,她就害怕,這麼誠惶誠恐的心情,沒人能理解,丟出一句:「劉老師說讓我們保持距離。」

後來周斯越才明白,他倆被人打了小報告,現在在劉江的重點觀察名單里。

那陣丁羨成績下滑的很厲害,數學沒了周斯越的監督,分數慘不忍睹,月考只打了105分,拿到卷子的時候,忽然就哭了。

周斯越打球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哭,伏在桌案上肩膀抽抽搭搭無不可憐。

周斯越沒做停留,把球往框里一丟,收拾書包轉身走了,丁羨聽見走廊里一聲很輕柔的:「夏思寒說一起吃飯。」

是楊純子的聲音。

「嗯。」周斯越極淡的嗯了聲,腳步聲在走廊里漸遠。

原本哭到只剩啜泣的少女啊,忽然趴在桌上又難過的嗚嗚嗚出聲來。

混蛋。

混蛋。

混蛋。

七點,丁羨回到燕三衚衕,灰暗起了皮的牆角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株艷紅的花朵,周身是一抹綠油油的青苔,像是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裡開出了一抹春。

丁羨望著那株花出神,身後忽然想起一道懶洋洋地聲音,「這麼晚?」

丁羨驀然回頭,路燈下,那道熟悉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單肩挎著包,雙手抄在兜里,人倚著衚衕口的老石頭城牆,一臉閑散地看著她。

「你不是跟楊純子去吃飯了嗎?」她倔強地扭回頭,目光又回到那株花上,在巷口的微風中輕輕搖擺。

他低頭,指尖輕輕撓了撓頭髮,笑:「一想到你在教室哭,我還吃得下?我可不是你那麼沒良心的人。」

話語間,花落了半片葉,丁羨收回目光,轉身噔噔噔走到他跟前,路燈罩在他頭頂,仰頭,看過去,他就像是個發光源。

「王八蛋。」

她看著他,低低罵了句。

「嗯,我是。」

他毫不在意地說。

「混蛋。」

丁羨又罵。

他靠在牆上,書包在他背上,垂眼睨她,只是低低笑著,任由她罵,那表情似乎在說——

你罵吧,我照單全收。

少女破涕為笑,男孩兒忽然伸手大力揉亂了她的頭髮,又是熟悉的那句:「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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