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喂。」

喂個屁, 我沒名字?

丁羨不再理他,邁著大步往前走,不過到底比不過人家腿長, 三兩下跨到她跟前, 一把扯住她的書包給人拽回來。

丁羨毫無防備,踉蹌幾步, 差點滾進他懷裡, 不過周斯越反應很快,扶著她的肩膀給她拎正,垂眼睨她:「你又怎麼了?做個值日, 你就這麼不高興?」

笨蛋。

「說話。」周斯越很沒耐心,「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蠢貨。

還能有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我怕同學之間傳些不好聽的, 說我們……」她頓了頓, 沒有再說下去,看一眼他慢慢把頭低下去。

但她沒想到,這話讓周斯越沉默了半晌, 臉色微冷地看著她, 自嘲一笑,說:「行,知道了。」

少年挎包離去, 留了個高大一搖一擺的背影, 能看出是有些怒氣的, 昏黃的夕陽漸漸把少年身影攏的模糊。寬敞的馬路, 枝幹遒勁的老楊樹,風雨不倒地屹立在道路兩旁。

他步履沉穩,不疾不徐,一下子走過幾顆楊樹,明明才沒幾步,堅韌的背影已經到達路的盡頭,一個轉身,消失無蹤。

丁羨忽然跟蔫了似的往下蹲,眼淚就這麼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委屈一下子全從心底兒冒了出來。

喜歡一個人啊。

可以為他收下一百種委屈;又偏偏容不下他的一種委屈——不喜歡自己。

她無聲地蹲在地上哭,壓抑慣了,再悲切也無法像孔莎迪那樣發泄似的放聲大哭,眼淚在臉上涕泗橫流地淌著。

她沒覺得自己哪兒做錯了,孔莎迪做事毫無顧忌,她羨慕,但她沒辦法認同她有些行事風格,這也不妨礙她喜歡她。

而周斯越呢,她喜歡他,所以她最在乎他的看法,最怕他同情她,施捨她。

然而,兩個在燕三她最喜歡的人,今天都同時跟她鬧翻了。

丁羨那天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天黑,直到站不起來,雙腿哆嗦得跟雨天得了風濕的老寒腿似的,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伴著幽暗的黃昏,她有一種武當大俠剛跟人比試完,塵嘯鐵劍踏雲歸之感。

只不過,她是差點兒被打死的那個。

在衚衕口的時候,丁羨折身去小賣部買了幾張粉色信紙和信封,悄悄塞進書包里,才往家走。

家裡今天異常安靜。

就連平時此刻鬧天鬧地的丁俊聰都格外安穩地乖乖坐在沙發上,葉婉嫻從廚房裡端著盤蘋果走出來,目光一瞥,見她回來,笑:「回來了?」

丁羨下意識拉緊的包帶,輕嗯一聲,低頭換鞋。

葉婉嫻把蘋果放在餐桌上,伸手去接她的書包,這反常的舉動讓丁羨本能地往後一縮,葉婉嫻笑了下:「怎麼了?我幫你把書包拿進去。」說完注意到有點兒不對勁,「你眼睛怎麼了?」

剛哭過,眼睛還有些腫,但不明顯。

丁羨揉了揉,糊弄過去:「剛剛風大,大概進沙子了。」

葉婉嫻點頭:「嗯,等會你舅舅要來。」

舅舅?

「哪個?」

葉婉嫻笑:「小舅舅。」

也是,其他幾個過來你能是這副嘴臉?

早年不計畫生育的時候,奶奶姥姥輩的人都是能多生就多生,葉婉嫻跟丁父這兩邊兄弟姐妹都不少,但大都一生平平無奇,碌碌無為。

只有葉家這個小兒子,算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葉常青小時候就愛畫畫,別的小孩子在泥地里摸爬滾打,他就喜歡一個人背著個畫袋去山裡採風,一坐就是一天;別的小孩兒跟父母討要點零花去買點甜食,他就把錢省下來去買畫筆。

葉常青除了畫,其他成績都一般,尤其數學,只能考二十分,這輩子也沒上過什麼正經的大學,高中畢業後就在北京街頭幫人畫畫兩塊錢一張的速寫。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麼庸庸碌碌的過去了。

結果,在北京畫了半年的速寫,轉機出現了,他遇上了人生第一個貴人,王明義。

王明義是當時北京各高校的客座教授,在北京參加一場各高校的油畫系素描聯展賽,王明義那屆帶的學生資質大不如從前,很多人學畫,不再是因為喜歡而學。

家裡有錢,考不上什麼正經大學,就隨便塞一個繪畫專業,或者死心塌地只想成為一名畫家,忘了本身畫畫含義。

王明義在橋頭抽煙看見的葉常青。

葉常青畫畫那沉醉的神情徹底把他吸引住了,像極了年輕時的他,沉迷而不自知,眼睛帶光,於是他把煙掐了,走過去讓他也畫了幅。

葉常青生意不太多,偶爾能來這麼一單,高興不得了,畫得格外認真,把畫遞過去的時候王明義只掃了一眼,就斷定他要把這人帶在身邊。

王明義提出邀請的時候,葉常青驚喜地不敢置信。回家把這消息告訴母親,還遭來幾位姐姐的嘲諷,說不定人家是騙子呢,到時候要你交錢,你可別犯傻。

在畫畫這件事上,葉常青真就願意犯傻,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著王明義開始學畫,開始世界各地到處跑,也認識了不少在這方面的名師,才驚覺自己以前真是太淺薄了。

有了王明義這道口,葉常青在繪畫上的造詣突飛猛進,也是王明義見過長進最快的學生,其實不然,葉常青也常跟王明義提起,他有個小侄女,在這方面的天賦也很高。

那是他才剛跟王明義不久,也不知道這條路究竟能不能走通,一直沒敢帶丁羨去見他,後來也就沒機會了。

雖說葉婉嫻這人趨炎附勢,但從小對葉常青這個弟弟她是一直都很疼得緊,直到後來高中畢業窮得揭不開鍋,還常常接濟他的生活。

葉常青這人有知遇之恩,對所有幫過他的人都心存感激。

……

丁羨前腳剛進門,葉常青後腳就到了。

葉常青不常來,有些生疏了,但丁羨小時候跟他關係非常好,經常會跟著他到處去採風,素描也都是跟著他學的。

「舅舅。」丁羨禮貌地喚了聲。

葉常青身手摸摸她的頭,「上高中了?」

丁羨點頭。

葉婉嫻幫他擺好鞋子,水果端過去放在沙發上,「吃點水果吧,讓羨羨陪你聊會兒,我去做飯。」

葉常青攔住她:「姐,別弄了,我跟羨羨說兩句話就走,車在樓下等了,等會還得回酒店開會。」

葉婉嫻啊了聲,「我菜都買了。」

葉常青笑了下,把丁羨拉到沙發上坐著,抬頭說:「留著給倆孩子吃吧。」

客廳的時針快指向七點。

葉常青看了下鍾,正了正神色,對丁羨說:「來不及了,我長話短說,上海有個畫展,主辦方給我送了兩張票,你以前不是想去看畫展嗎?怎麼樣,想不想去?」

丁羨一愣,忽覺自己又活了,有什麼好傷春悲秋的,她的世界又不是只有他們,她還有畫畫呢,心裡有個小人在倔強的搖旗吶喊。

她鄭重一點頭,「去。」

葉常青笑了下,「行,但是你可能得請一天假,畫展在國慶,但是我得提前一天過去,這周五的飛機,你把學生證或者戶口本給我,我讓助理去辦機票。」

丁羨看了眼葉婉嫻。

葉婉嫻一皺眉:「要請假?那不是落下課程了。畫展下次再看不行嗎?」

葉常青:「大師的畫展你以為去菜場買菜呢?隨時都有?」

葉婉嫻還想說什麼,被丁羨打斷:「國慶放假前一天,我們運動會,沒關係,我可以跟老師請假。」

倆人也不管一旁的葉婉嫻,敲定了行程,葉常青就起身走了。

丁羨回到房間,開始寫作業。

等作業全部寫完,才翻出剛剛在路口買的信紙和被撕碎的那封信,小心翼翼把碎信拼湊到一起,然後拿起筆,對著信件,又一筆一畫給人重新抄了一封。

尤可可的字很清秀,內容也誠懇,不像一些肉麻掉渣的情書,每一個字都能感覺到是小姑娘斟酌再斟酌用心寫出來的。

「你還記得我嗎?」

「上次在走廊見過一面,最近總是想起你,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單純想跟你交個朋友,我叫尤可可,十班的,以後下課我可以來找你玩嗎?」

「我有個朋友跟你以前是一個競賽班的,叫韓佳成,真羨慕你們這些數學好的男生,考試很輕鬆吧?不像我,每次都要臨時抱佛腳,以後可以問你數學問題嗎?」

「周斯越,你的名字真好聽。」

三頁情書,丁羨抄得手都要斷了,一翻頁,丫的,還有。

有完沒完了。

重複來重複去都是那幾句話,清清楚楚說句我很喜歡你很難嗎?非得這麼繞彎地表達愛意?

後來又自嘲一笑:

誰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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