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月二日,燕三正式開學,分班,領教材,認識新同學,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丁羨被分進了重點班,第一天晚自習到班級報道。

臨出發還被小魔王纏著寫了半篇作文,結果丁羨去遲了,從校門口到整座教學樓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

太陽沉沒,暮色降至,晚霞的餘暉撥開雲層,霞光簇錦,像是一團團七彩的棉花漂浮在學校上空,格外絢爛,七彩的光照下來,像在空中劈開一道口子。

似乎象徵著,她未來三年的高中生涯,要在這囚籠里拼殺出一條血路。

丁羨找到高一三班,貓著腰在後門口小心翼翼地探著腦袋想打探一下班裡的情況,結果被講台上正慷慨激昂做思想工作的班主任一眼掃到,直接給她點出來。

「那位女同學。」

丁羨有一毛病,老師只要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兒叫她,就臉紅,而且她皮膚薄,整張臉都是緋紅。更何況現在是遲到,被老師抓,直接紅到脖子根兒了,像個蘋果似的直直地戳在那兒。

班主任叫劉江,四十齣頭,微胖,圓乎乎的腦袋,頂上沒幾根毛,戴副寬邊兒眼鏡,穿襯衣的時候喜歡把衣擺扎進褲子里,腰間紮根playboy的皮帶,勒著他圓滾滾的肚子。

人不可貌相,劉江已經在三中教了十幾年的化學,帶得都是重點班,是出了名的麻辣教師,嚴肅刻板,沒有學生敢跟他開玩笑。人送稱號「鐵板江」。

劉江對學生只有一個要求,凡事只拿成績說話。

成績好,聽你的,成績不好,那就別屁話,老老實實聽他的。

聽說上屆還有個學生因為他退學了。

丁羨心裡發虛,正猶豫著要不要先打報告,就聽講台上傳來一句厚重且穿透力十足的聲音:「探頭探腦的參觀動物園呢?趕緊給我進來。」

新開學,劉江竟出乎意料的好說話,丁羨趕緊往面前最後一排靠門的位置一坐,吊著的心這才落回肚子里。

竟然還有同學覺得劉江風趣,配合地咯咯鬨笑起來,氣氛無比和諧。

劉江在講台上唾沫橫飛地給這幫新入學的學生們做著思想工作。

丁羨托腮走神。

關於劉江的這些信息是許軻告訴她的。

許軻是她小時候在延平鎮的鄰居,也是延平中學第一個考上三中的,在接到班主任電話和分班結果的時候,許軻剛巧在她家。

許軻高一就是劉江帶的,後來高二轉了文科,劉江至今都有點瞧不起他,因為當年許軻是近乎滿分被燕三錄取,高一一年的各種大小考常霸校第一名,尤其是化學。而同樣提起許軻,劉江也是又愛又恨。

但丁羨沒有許軻這麼厲害,她的分數只是剛過了重點班的線,估計排名也是末尾差不多。

從小到大,許軻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鎮上的父母大概每個人都想生一個像許軻這樣的孩子,長得標誌,性格溫柔,讀書又好。每每丁羨跟著母親出去買東西,逢人就聽見那些阿姨七嘴八舌地議論。

「許軻這次會考又是全市第一名。」

「許軻考上三中了!!!!!」

「老許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這回,誰不知道咱們延平鎮的孩子都出了名的不會讀書。走,咱們去看看許軻奶奶,讓許軻周末回來給咱家囡囡補補課。」

許軻父母走得早,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大約是許奶奶的性子溫婉,許軻隨許奶奶,說話做事總是很溫柔得體,誰也不得罪,還真就幫著鎮上的小孩補習功課。

只有丁羨不找他補習。

許軻明白,丁羨這姑娘要強,學習方法和生活規律又被丁母從小管束得很刻板,他明裡暗裡點撥,凡事不用太遵從父母,學習是你自己的事兒。

但十幾年的習慣,下來,哪一時能改掉。

就比如,記筆記這事兒,許軻苦口婆心勸過幾次,別什麼都往上寫,挑重點寫。

丁羨改不了,因為葉婉嫻每天都要檢查筆記本,包括老師上課說了什麼,最好一字不落記下來。一開始也哭也鬧,也不肯寫。在葉婉嫻下過幾次狠手後,就老老實實往本上記了,記了幾次竟然也就習慣了。

丁羨低頭望著自己的筆記本出神,耳邊傳來「啪——」,旁邊的位置丟下一個黑色的斜跨包,餘光瞥到一道高大的背影坐下來。

居然還有比她晚,還這麼氣定神閑的,小心被老劉盯上啊,結果劉江眼睛只往這邊瞥了眼,一掃而過,繼續說他的。

嘴角——

居然還有笑意。

開心個毛線球啊?

丁羨剛想轉頭看看是何方神聖。

前桌忽然有人轉過頭,是一個皮膚很白的眼鏡男,瞧著還有點眼熟,眼鏡男看見丁羨的時候,也是一頓。

那天在周家見過的眼鏡男。

丁羨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就聽眼鏡男說——

「斯越,你不會從下午睡到現在吧?」

旁邊的人靠在椅子上,發出一聲很簡單的鼻音,「嗯。」

「卧槽,我都給周姨打過電話讓她別忘了叫你。」

周斯越沒說話。

「你媽忘了?」

又是簡單的一聲嗯,帶點兒睡意的鼻音。

「周姨真行。」眼鏡男比了個拇指,轉過去了。

李錦薈忘性大,唯一記得的事兒就找隔壁太太打牌,除了打牌,別的事兒都不是事兒。主要是前幾年出了一場車禍,記憶力不如從前,加上這兒子從來不用她操心,也很少管他的事兒。

如果周斯越不是最近準備九月份的機器人競賽,天天熬夜,哪用得著下午補覺。

他撓撓眉,目光隨意地瞥了眼自己的同桌,結果就發現趴在桌子上拿著個本子塗塗畫畫的丁羨了,耷拉個腦袋,下巴撐在桌板上,扎著慣常的馬尾,後頸項白皙乾淨,細長,像一截白嫩的斷藕。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她後腦勺上就印著個蠢字。

「喂。」

喂什麼喂,我沒名字?

跟你又不熟,臨時坐一會兒而已,搭什麼訕。丁羨充耳不聞,腦袋歪向一側,反正就不理你。

周少爺自嘲地笑了下,搖搖頭,得嘞。

劉江越說越起勁兒,也不管底下的人聽得昏昏欲睡,激動得像個噴壺,唾沫橫飛、口水四濺。

「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們現在既然已經踏進這個門,你們就生是這兒的人,『死』是這兒的魂,我希望你們能讓自己『死』得有尊嚴!從這一刻起,你們就要把自己的皮繃緊,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箭能射多遠,就看你們這三年用多大力,就算把弦崩斷,也絕不懈怠!」

丁羨伏在桌案上,覺得這話說的真好,比喻得真恰當,延平的老師從來不說這些。於是,她拿著筆記錄下來,準備貼在桌子上激勵自己,一直冷眼旁觀的周斯越忽然哼地笑了聲,嘲諷地睨著她的本子:「這種人生毒雞湯也往本子上記,你的人生是多缺教育啊?」

丁羨剛寫完弓字,聽見這冷嘲熱諷地話,猛地用兩隻手把本子捂得嚴嚴實實,轉頭瞪過去。

劉江說得頭頭是道,底下學生聽得激動不已,兩眼珠直冒綠光,彷彿已經看到了一張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擺在桌前。

後排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目光就這麼噼里啪啦在空中相撞了。

周少爺哪像來上課,閑適地靠在椅子上,桌上攤著本人與自然看得起勁兒,那雙眉眼微微上翹,眼尾似開剪的羽毛,此刻像把剪刀,刻薄又犀利。

偏偏那張天生刻薄臉,還長得如此好看,他把頭髮剪短了,露出乾淨利落的五官和柔和的輪廓。相比那天在家的雞窩頭,稍稍收拾下的周斯越有點過分惹眼了。

丁羨冷眼望著那張充滿誘惑力的臉,一字一句咬著:「我叫丁羨。」

周斯越低頭翻著人與自然,眼皮也沒抬,掏掏耳朵,懶散地嗯了聲,也不知道記住沒有。

丁羨說:「你別跟我搭訕。」

我扛得住誘惑。

這下,少爺抬頭了,一臉不可思議,眉毛都要豎起來了。

「我……搭訕?」

丁羨說得一本正經:「對,明天老班就換座兒了,咱倆頂多算個露水同桌。」

少爺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露水……同桌?」

丁羨一點頭,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啊。

結果講台上劉江做了個總結陳詞:「是這樣,一個月後摸底考,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趕緊複習下以前的知識,座位暫時先這麼坐,一個月後我再根據成績給你們排座兒。好了,今天差不多就到這兒,住校生到我辦公室集合,通校生回去的路上小心點,下課吧。」

喂喂喂,老師你會不會太隨意了?

不愧是名師,連談話的時間都掐分掐點兒,話音剛落,清脆尖銳的下課鈴聲跟安排好似的,就叮鈴鈴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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