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結局 第62章 冰雪中的足跡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許可才接到陳梓琛打來的電話。聽他說明了事情原委,許可「啪」的一聲合上手機。

一旁的劉鑫見老闆神情陰鬱,頗覺得奇怪。共事這麼多年,隨著年齡的增長,許可喜怒形於色的表現幾乎就要絕跡。就連上次廠里被人掐斷了電線,鬧得接連停產數日,也沒見他皺過眉頭。此後,那幫地頭蛇搖身一變,像狗一樣跟在他身後搖尾示好。問題解決了,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軌……劉鑫猜度著,廠里還壓著一批貨,沒敢運出去,就是擔心在這種大雪天里出狀況,不會是客戶那邊催的急了吧?

「有姜允諾的電話嗎?」許可突然問他。

「誰?」他不記得聽說過這個人。

許可看了他一眼,又問,「我姐的電話號碼,你有沒有?」

劉鑫這才明白,「姜允諾」是陳海龜未來老婆的芳名。之前因為一路招待過他們,所以互相之間留過聯繫方式。

許可看了看劉鑫的手機,那串號碼之前很不嫌麻煩的標註著「陳海龜未來老婆」幾個字,許可從來不知道,姜允諾是這麼沒有存在感的人。還是,她刻意和他身邊的人都保持著距離?

電話接通了,那端的女聲還是清清淡淡的。他「喂」了一聲以後,傳遞過來的是片刻的沉默。對這樣的效果,他談不上滿意,也不覺得太過失望,於是,嗓音便柔和了許多,當然他自己並不覺得,旁人卻是聽得分明。

「現在在哪兒?」他的嗓音還是那麼好聽。

姜允諾的內心很不爭氣的,又意料之中的添了几絲慌亂。「堵車了。」她說。

「在哪兒?出了高速沒?」

「還沒,還有二十多公里的樣子。」

「冷嗎?」

「還好。」

「吃了點東西沒?」

「不餓。」

姜允諾看著窗外,雪下得不大,夾雜著雨絲飄落,天已經快要黑了。高速公路的路肩和超車道上布滿了積雪,只留下中間一條行車道,公路收費站遙遙在望,白天還可見無法前進的車輛擁擠出口處,到現在直看得見黑壓壓的一片,在霧蒙蒙的空氣里閃爍著微弱的燈光。再往後看,堵塞的車輛一個接一個,彷彿沒有盡頭。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今天卻花費了八個多鐘頭還沒走完,從上午十點一直延續到下午六點。

期間,和陳梓琛通過電話,說是過來的高速入口已經被封了,也就是說,他現在沒法來工廠。姜允諾看看手裡的合同,心說,那我過去幹嘛?旅遊或者賞雪?

冷風從窗棱間拚命的擠進來,司機將暖氣調到最小,巴士距離終點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共同面臨困難的時候,人與人之間淡漠的距離似乎變得短了,老人和孩子坐在車廂的前面,盡量靠近發動機,年輕的,身強體壯的都自覺換到後面的位置。幸好,有當地村民開始上高速公路賣速食麵和熱水,十多元一盒速食麵或者一暖瓶熱水。沒人在此刻指責他們的投機,至少他們的舉動使得陷入困境的人們可以免受飢餓和乾渴。

姜允諾喝著自帶的礦泉水,涼嗖嗖的。四周飄散著速食麵的香辣味道,她原本還不覺得餓,此時卻開始懷念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紅油牛肉麵的感覺。正想著要不要下車買一碗速食麵上來,去聽見後面的座位上發出一陣鬨笑。那是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孩,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路上說說笑笑,或者玩撲克,或者拿著相機拍下堵車的場景,完全不似車裡的其他人那般著急或者埋怨。年輕便是這樣。

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扭頭看過去,一個男孩指著自己的同伴對她說,「他想請你吃速食麵。」被指的那個男孩靦腆而羞澀的看著她,另外兩個男生只是一個勁兒地忍著笑。

姜允諾起初訝然,而後又覺著挺逗。她輕輕笑了笑,說,「謝謝,不用。」

男孩結結巴巴的回了一句,「不……不客氣。」他的同伴們又是一陣鬨笑,卻也沒再打擾她。

他們正處在一個很快活的年齡,簡單而又恣意,可以在一念之間作出決定,年輕是衝動的最佳理由,可以避免過多的責備和嘲笑。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十歲,似乎也曾陽光燦爛,笑容得意,行為囂張。但是這一切卻被晦澀的情感和刻骨銘心的經歷匆忙掩去,深深埋葬,教人不忍回味。

而他,是否曾後悔有過那樣的青春?

那一天,下著雨,他對她說,你走吧,我累了。

她曾悄然回首,看見他坐在雨中的長椅上,手撐著額頭,一動不動,彷彿在等待蒼老的來臨。

終於,現在,他們似乎都老了。

兜里的手機震動著,打斷她的悲秋傷春。

她拿起來電話,貼至耳邊。

那一端,那個人問,「你在哪兒?」

她咽咽唾沫,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他又問,「你在哪兒?」說話之時,吐納有些急促。

她聽見電話里傳來汽車的鳴笛,心裡突然有了預感,不答反問,「你呢,在哪兒?」

他停頓了數秒,才說,「我剛過收費站?你們的車牌號是多少?」

她匆忙起身,下車,「你的車過不來,那邊的高速已經封了。」她看著遠處的收費站,在黑夜裡燈光似乎明亮了些,她不由朝著那個方向快步走過去。氣溫很低,積雪凝結成冰。

好像知道她在做什麼,他急忙說,「你在車裡呆著,別亂跑,要不然我找不著你……快告訴我車牌號……你那兒看得見收費站嗎?」

「看得見。」她回答,然後跑回原處,看車牌。

「還好,不算遠。」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別掛電話。」

她聽著他的呼吸聲,「你把車停在收費站了?」

「沒,」他說,「我沒開車。」

她愣了一回兒,又傻傻的問,「你怎麼過來的?」

「從工廠出來的那條路積雪太深,車動不了。沒有積雪的地方又堵車,還是用走的比較快。」

她心裡一時堵的慌,握著電話不出聲,睜大眼睛朝收費站那邊看,卻看不到她想見的。「你是在路肩上走吧?」她說。

「嗯……你別過來,就在車上呆著。」他趕緊說。

她不作聲,一直往前走,路滑,肚子也餓了,怎麼也走不快。她看著前方的收費站,好像離得近了點,好像又沒有。

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你就站在那兒,別往前走了。」

她抬頭,看見前方的夜幕里,有人向自己走過來,高高的個子,步伐邁得很大,越來越近。

許可走到她跟前,站住。他的頭髮濕了,羽絨服上也有水漬,他沒有戴手套。因為先前的急步前行,他的胸膛起伏著,鼻尖也凍得微紅。

她看著他,幕色之中卻看不清他的神情,而後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不冷嗎?」

「還好。」他說。

兩人並肩而行,她在雪地里走走停停,他便放慢了速度,等她。

「早知道這樣,」她說,「我還不如自己走去工廠。」

他不置可否,「二十多公里的路程,我走了快三個小時,如果是你,少說也要個四五個鐘頭。」

她心裡難受,卻偏偏迴避,表現得不以為然,「我走路也沒那麼慢吧?」

他哼了一聲,「腿短。」

姜允諾佯裝生氣地不再說話,實際上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只是埋頭向前走著,直到兩人上了車。陳梓琛走了以後,她旁邊的座位便一直空著。

許可坐下來,從背包里拿出暖瓶,麵包,還有一件大衣。兩人都不說話,安靜的吃著麵包。車廂里點著燈,很是明亮。那些在暗處里滋生出來的東西,經燈光這麼一照,又被藏了回去。

吃完了東西,無事可做,接下來便是一直的沉默,氣氛遠遠談不上融洽。

許可靠在椅子上,似乎在閉目養神。羽絨服有點潮濕,被掛在前面的椅背上。他的頭髮看起來濕漉漉的。一定很冷,她想,於是從包里拿出紙巾遞過去,「哪,擦擦吧。」

他只是將眼睛睜開少許,看了看,又再次合上。

她暗自嘆了口氣,只好自己動手幫他擦試,勉強弄乾了點,又把帶來的大衣蓋在他的身上。然後,她就真的無事可做了,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凍得毫無知覺。她沒有穿皮靴,雪掉進鞋子里融化成冰水,襪子也濕了。她乾脆脫掉鞋襪,抱著膝蓋窩在椅子里,卻還是冷得鑽心。

抬眼,發現許可正微睜著眼斜睨她。她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目光,扭頭看向窗外。薄薄的玻璃窗遮擋不住夜間的寒氣,之前補充的熱量也在一點一點地流失著。

忽然之間,腳上傳來濃濃的暖意,她吃了一驚,本能的把腳往後縮了縮,卻被人按住。她低頭看去,他正用手覆在她的腳背上。「別動。」他說,「跟冰塊一樣。」

他的手掌大而溫暖,也有些粗糙。

心臟劇烈的跳動著,她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很久以前,那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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