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變故(一)

「如何?」他伸手拍拍女人豐腴挺翹的臀部,說話間,已從她的軀體之上剝離而去。

塗苒閉著眼,將臉埋在枕頭裡,沒說話。身上的重量和火熱忽然消失,只餘下粘濕的汗水,分不出是他的還是自己的。枕頭上略有些濕潤,那是她先前忍不住低泣時留下的印記。她卻想起他先前說那句話,心裡便有些期盼,大約他是真想要個孩子,她的孩子。雨後的風從大開的落地窗吹入,漸漸幹了汗漬,身上涼意頓起,腦袋也清醒數分,便開始細細回憶他那時的神情,隱忍的,迫不及待的,或者無所謂的……

她稍微動了動,依然手酸腿乏,慢慢的從旁邊摸索了被單搭在身上,耳邊聽見陸程禹問:「還算完美嗎?」

「什麼?」她尚未回神。

那人貼得更近了些:「你要的禮物還算完美么?」

「一般,」她悶聲答。

他一把掐住她的腰,手上加了些力道:「一般?就能叫得那麼大聲?還水漫金山……」

她痛癢交加,連忙「嗯嗯」了數下,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陸程禹哂然一笑,放過她,下床,扯了條浴巾隨意圍在腰間,然後拾起床頭柜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紙煙咬在齒間,拿起打火機點燃了,說:「用了百分之五十的功力。」

她側臉看著他:「牛在天上飛,百分之百的功力是什麼樣的?」

他站在床邊,臂膀垂下,手指從她的頸項,經過脊椎,蜿蜒而下,羽毛一般若有似無的滑落,輕輕道:「會弄傷你。」

身體輕微顫抖,她忍不住哼了一聲,用被單把自己裹緊了些。

他低聲笑著,笑聲卻被一聲大過一聲的手機簡訊提示音所掩蓋。塗苒仍是歪在床上,不去看也能知道,他拿了手機去到陽台外面。雨已經停了,太陽西斜,陽光清淡無力,透過雲層灑落,欄杆上附著透亮的水珠,不時滴答作響。

她慢慢起身,穿上浴衣,回頭瞧了眼窗外,陸程禹坐在窗旁的長椅上,指頭點著手機鍵盤,嘴裡咬著紙煙,薄煙飄散,灰燼積了長長一截,橫支著未曾掉落。

她到廚房打開冰箱,找了點黃油和土司片,抹勻了,用微波爐熱了兩杯牛奶。打了一分多鐘,牛奶尚是溫涼,又重新放進去,她習慣喝稍微燙嘴些的,等到上面飄了層奶皮,這才拿出來。之後,她把這些放進托盤,端去陽台,擱在外面的圓桌上,自己又拿了片麵包趴在欄杆上一邊細嚼一邊看林子那邊的湖,湖水灰濛濛的一片,色彩盡失。

吃完了,轉身又要去拿,看見手機已被人隨手放在窗台上,陸程禹仰頭靠著椅背,有一下沒一下的吸煙。

他此時很放鬆,或者說是身邊的這位拍檔讓他覺得放鬆,做的時候百分投入,完事了也不會膩著他,糾纏於那些微妙枯燥的問題,諸如「你愛我嗎」、「我是不是你心目中一直想要的那個人」或者「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沒完沒了。

想那些年,雲雨初涉,著實瘋狂了一陣,愛不愛的話往往不過腦子脫口而出,後來漸漸說得少了,那人卻揪著他不放,像是一定要聽了才安心。等他敷衍過去,她又說,男人的話在床上哪能當真。從此以後,他便很少說,甜言蜜語彷彿成了禁忌。那人又道,你愛的不是我,只想隨便找個女人上床罷了。他聽到這樣的話內心一陣驚悸,似乎也有些糊塗。

二十齣頭的女孩子,眼裡有淚,瞪著他道:「陸程禹,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沒有一點安全感你知不知道……」

他才從發泄荷爾蒙的餘韻里回過神,驟然就起了脾氣,冷冷的看著她:「去他媽的安全感,以後別在我面前提這三個字。」

她顯然被嚇著了,立時噤聲,坐在床沿上,默默地哭。

他那時一窮二白,窮酸小子,母親突然間病故,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多打一份工籌齊來年的學費,未來迷茫毫無定數,自己也未曾知道,要去哪裡找所謂的「安全感」。他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稍稍平復了情緒,心下又開始懊惱,終是先低了頭,走過去摸著她的頭髮,好言勸慰。

後來的相處,爭執越來越多,除了上床就只剩爭吵,雙方都疲憊不堪,再見面也沒了其他言語,做`愛變成一種壓抑的負擔,直到有一天,她說,想分手嗎,我們不適合。

陸程禹緩緩吐出一口煙圈,見塗苒端了杯牛奶遞到跟前,他搖頭,沖她拍了拍自己膝蓋。塗苒走過來坐在他腿上,腦袋擱在他的肩頭,稍稍闔上眼。額角碰到他略微泛青的下頜,她不由仰臉親了一下。隨後他也稍稍低下頭,自然而然的同她接吻,整個過程若即若離,她悄然抬眼,發現他正欣賞著天邊隱隱綽綽的陽光。陽光映著他的眸子,使它們看起來清澈又柔和。

星期天陸程禹上班,是以兩人在度假村待了不到兩日,周六下午就開車往家裡趕。回程的時候,陸程禹讓塗苒開車。她一年前就拿了駕照,但是沒怎麼摸車,一時忘了哪是離合哪是油門,幸而一路偏僻,很少有車輛往來,歪歪扭扭的開出幾步漸漸上了手。鬆了離合,添了油門,攆上前面的大卡車,卡車上滿滿堆著鋼管,管子很長,一端斜在車廂外,隨著車輪的前進起伏晃動。陸程禹讓她超車過去,她反應慢了半拍,快到跟前才開始掄盤子,力氣又小,那些參差不齊的光管幾乎從窗前一擦而過。塗苒暗地裡吁了口氣,偷眼看副駕上的人,陸程禹拽著安全扶手說:「靠邊停車。」

車停下,他下去坐到后座,說,「原想讓你開車上班,誰知道你的技術等級就是馬路殺手,過幾天我給你找個駕校的熟人,你去練兩個月再說。」

塗苒高興道:「我就知道你會讓我開,老公,你對我還是挺好的。」

「我上班近,要不哪輪得到你,」陸程禹說,「先別樂,練好了在我這兒考核過關才能上路。」

到家以後果然就幫她聯繫了駕校,離家也不遠。天氣慢慢熱起來,但是新車是動力,塗苒沒事就頂著大太陽跑去用駕校的車溜幾圈。過了幾天,車隊里收了批新學員,老老少少有男有女的近十個,在那群人中,她看見了李初夏。

李初夏斯斯文文的話不多,多數時候都是獨自一人,有兩三個男的想上來搭訕,也被她草草打發了了去,接下來就是在一旁排隊等著練習倒樁。

塗苒跟著駕校里的熟人在大馬路上開了一圈回來,就被教新學員的老張給叫住。老張六十多歲年紀,當兵的出生,北方人脾性,大大咧咧,話多能掰,平時端了張笑呵呵的臉,急燥起來即刻變了色,頂喜歡找塗苒拉家常。這會兒他讓學員輪番上去倒樁,自己在樹蔭底下偷懶,腳跟前放了杯濃茶,看著塗苒只招手:「小塗,過來過來,上次你家的家譜還沒給我掰完啦。」

塗苒一攤手:「老早就給您說完了。」

老張道:「我回去想了想,覺得不對。你現在才多大,算算你外公也就比我大個十來歲吧,你說他是黃埔軍校畢業的我還能信,怎麼還能在傅作義手底下當上了個團長打小日本呢?看年紀不能夠呀,小丫頭吹牛了吧。」

塗苒哈哈笑道:「我沒吹牛哇,我外婆今年九十,外公要是還在的話也有九十二了,黃埔軍校第十六期的,家裡還有畢業照呢。」

老張又想了想,點頭道:「哎喲,老革命了,我們這樣的比不了,我那會子……」說來說去又扯起他以前當兵時的閑事,塗苒正是聽得津津有味,卻見他看著那輛學員車咋呼道:「這誰呀,我在旁邊看著呢,倒了幾次都沒進去,不行就下來,旁邊還有人等著呢。」

那車停下,李初夏開了門從裡面出來,白凈的臉微微泛紅,站在那裡不做聲,或者是不屑多說。

塗苒往裡一瞧,好傢夥,車子后座上擠了三個大塊頭,前面副駕上歪著一個胖子,想是天熱車裡又開了冷氣,那幾個學員不想待外面,就都往車裡躲,這叫人剛學車的小姑娘哪裡掄得動方向盤?於是笑道:「張師傅,你們這兒學員車的條件真好,還開著空調,大伙兒都想涼快涼快。」

老張會意過來,大聲說:「車裡除了駕駛位,其他位上的都給我下來,我還在太陽底下呆著呢,你們倒是舒服。」又指了指李初夏,「你再去試試。」

李初夏又試了一次,果然沒再出紕漏。她下了車,對塗苒笑笑,往她身旁站近了些。

塗苒沖她點點頭:「來學車啊?」

「嗯,學車。」

「上次我朋友的孩子生病住院,勞你費心了。」

「沒什麼,份內之事。」

一時都沒了言語。

兩人站在一起有些尷尬,李初夏文靜氣質里透著清高,不像喜歡接茬的樣子,塗苒搜腸掛肚了半天,想來想去唯一的談資便是她們共同認得的那個人,而這個人,也許正是導致眼下這一微妙氣氛的原因。塗苒站了一會兒,和老張閑聊幾句之後,推說要去買點東西,就先走了。

她的確是要去買東西的,因為陸程禹之前說過晚上要帶朋友回家吃飯,朋友不多,只一位。她盤算著四菜一湯差不多夠,就先到菜市場買了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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