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陸榮光對江海洋突如其來一句話沒有露出太多驚訝的表情,只是莞爾一笑:

「哦?」他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拉長聲音:「何出此言呢?」

江海洋明明是在對他說話,卻從頭到尾都不看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眼神鋒利得像刀刃,像要在我身上刻下什麼一般。片刻後,他長臂一伸,修長的手指攫住我的下頜,我立刻感覺到下頜處一陣生疼。

我的臉被強行抬起,被逼得直視他的眼睛,他陰鷙的眼神讓我不自覺打了個冷戰。

他的靠近讓我全身的血液都開始逆流,意識像霧氣一般氤氤氳氳最後消散成絲絲縷縷。

水晶吊燈的光芒細碎而明亮,映在他的眸光中一閃一閃,那些久遠生疏的感情清淺而飄渺。早已尋不見。

在他眼神的絞殺下我幾乎要潰不成軍。我無力地閉上眼睛,試圖逃避。

「呵。」江海洋冷笑一聲,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抬眼對身邊的陸榮光說:「這個女人很美吧?」明明是疑問句,卻用了陳述的語氣,他懶洋洋的掃了我一眼,嗤笑道:「明明不是那麼好不是么?卻讓人總想要據為己有。」

「可惜啊。」他冷笑著嘆了一口氣,眼睛裡滿是陰冷,嘴角卻涌動著詭異的笑意:

「她的心是冰的。」

他的聲音冷得像冰,沒有一絲溫度,沒有一絲起伏。像晴日的冰雹,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我胸腔里鈍重地疼。

真正如古語所述,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昨日瞧來甜蜜的過往,今日都成為傷人的刀。

時光斗轉,過去那個呵護我的江海洋,如今變成這般絕情的境狀。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他。只是拚命咬著嘴唇強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眼見情勢不對,鄒妙忙上來阻攔:

「海洋,這是幹什麼?放手啊。」明明是嗔著江海洋,卻還是笑意盎然,讓人不忍忤逆。

不料江海洋的手還是紋絲不動。他只是冷冷地斥了一聲:

「閃開。」看也沒有看鄒妙一眼。

鄒妙的動作尷尬地滯在原處。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直在一旁旁觀的陸榮光終於站不住了。他上前不著痕迹地拂去江海洋的手,淡笑道:

「海洋,對一位女士如此,似乎不是一個紳士該做的吧?」

說完修長的手臂一展將我攬入懷中。

我的腳步有些不穩,幾乎是跌進他的懷抱。麻木地倚靠著他。像將要溺死的人只是本能地抓住求生的浮木。

江海洋將一切看在眼裡,卻沒有絲毫異樣,只是輕輕一笑,不緊不慢地說:

「榮光,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已經說了,她和你不合適。」

陸榮光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你現在是以什麼樣的立場說這句話?」

江海洋冷冷地看著陸榮光,只是甩下一句話:「你會後悔的。」便陰沉著面孔拂袖而去。

鄒妙一臉不忍地走過來,我本能地一退。

「榮光,你先帶於小姐離開吧。海洋現在估計有點暴躁。」

「為什麼?」陸榮光戲謔地笑,一直直視著鄒妙的眼睛,還是那麼弔兒郎當的模樣。

「具體的,你應該問於小姐。」說完,她便優雅地轉身離去。留下一抹淡淡的香氣。

……

良久,耳邊聽見陸榮光有些泄氣的聲音:

「走吧。」

他伸手過來握我的手。我重重地甩開。

「這就是你要見的人?陸榮光!這樣有意思么?」我壓低了聲音,卻仍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我咄咄地瞪著陸榮光,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去扇他一耳光。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江海洋。從頭到尾,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可悲。」陸榮光遠遠地往鄒妙消失的方向望去,淡淡地苦笑:

「事實證明,我比你的情況更糟,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注意過有我這個人吧?」

……

冷冷地雨又下了起來,在朦朦朧朧的路燈映照下,細細密密銀絲如織,晦暗的光線讓我的眼睛一陣陣刺痛。濕冷的夜風刮在臉上,眼前水霧一片。冰涼的雨打在我□在外的手臂、脖頸上。

耳邊是淅淅瀝瀝的水聲,腦中一片嗡鳴,心卻像一片荒蕪的沙漠。

我仰起頭,呆怔的看著一片黑幕的蒼穹。廣博無際,像粉飾著祥和的陷阱,誘惑著人踏腳進去,最後掉進深淵。

我痛苦的捂住腦袋,強忍著淚水。

誰能告訴我,萬丈紅塵之外,是否還有出路?

……

「何必呢?」耳邊還是那個固執地聲音。

我雙唇仍在顫抖:「你讓我靜一靜好么?」

那人依然在距離我不到三步的地方,不靠近,也不遠離。

「我不知道你們有怎樣的過去,但是你懲罰現在的自己,這樣對么?」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管,但是我把你帶出來,我要負責把你帶回去。」

我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低著頭轉過身去,抓緊了陸榮光濕冷的衣襟:

「肩膀借我一下。」

……

我不知道那天我到底哭了多久,只覺得力氣彷彿都被抽光。

陸榮光的胸膛很寬闊,總讓我不自覺想到那人,那人也曾經這般溫柔地擁著我,彷彿我就是他的生命。

我的心口一陣發酸,那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又一次支離破碎。

疼痛的滋味,只有真正的疼過,才能知道,才會欲罷不能,念念不忘。

真該死,我到現在才發現,我竟然還清晰地記得過去的每一天,每一個溫暖的晨曦,每一個浪漫的午後。我還深深地迷戀他安然入睡的模樣。迷戀他像孩子一般狡黠的笑容。

我第一次對回憶投降,無力地伏在陸榮光的肩頭:

「陸榮光,我是不是永遠也走不出地獄?」

他大概是聽見了我的呢喃,無聲地抬起手臂,輕撫著我的背脊,像安慰一個摔跤的孩子。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和他……」他輕嘆一口氣:「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

那天我一直半夢半醒,幾次從夢魘中驚醒。

夜涼如水。我從被子里坐起,無助地面對一室靜謐的黑暗。緊緊地抱著膝蓋,將腦袋埋進手臂里。

那張牙舞爪地夢魘幾乎要讓我無法呼吸,那些紛繁的往事一幕幕地湧上腦中。

那時候我們有多麼窮?

意氣的離開,只揣著一千元錢。租房要交三押一,錢都交給了房東還是不夠。善良的房東最後還是讓我們入住了。

那天我們頭挨頭睡在床上,頂上是泛黃的天花板,江海洋緊緊地擁著我,在我耳邊說著:「將來一切都會好的,有我在你身邊,什麼苦都不讓你受。」

我最終卻還是沒有等到他口中的「以後」。

那時候,我是真的想要把那個孩子生下來。我知道,他會多麼期待那個孩子的降臨,他一定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爸爸,他會很愛我,也會很愛孩子。如果我告訴他,我想就算讓他背叛全世界他也會留在我身邊。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自私地只想自己,讓他陷入萬劫不復。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陸榮光,他信守諾言地再也沒有在我眼前出現。

而江海洋,除了偶爾在電視報紙上看見,也是不再蒙面。

檢察院進行了一次人事調動,領導班子全換成了陌生臉孔。新任的領導姓劉,很是和善有禮,剛一上任就逐個拉過去談話,也算是接洽成功。

那天完成了一個大案的公訴,同事們全都放鬆了精神,嘰嘰喳喳地聊成一處。領導們也是體貼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程西蔚坐在我對面,一直專註地修著她瑩白如玉的指甲。海藻一般的長髮被高高挽起。那身莊重的檢察院制服穿在她身上說不出的耐看,讓人不自覺往歪了想。

我收拾好文件,往文件夾中一放,便徹底閑了下來,我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不懷好意地揶揄道:

「程小姐,我覺得你吧,就不能坐樓下的接待。」

程西蔚微抬眼眸,漫不經心地睨了我一眼:「精神不錯嘛,還敢說到我頭上,說明沒什麼事嘛。」

我沒想到她會一下就踩到我的痛腳,一時語塞。

「又沉默了,搞不明白你,一個人在這自虐,是有誰會心疼是不是?」

「我沒有。」

「還說沒有。」程西蔚收起指甲刀,往我的桌上一放。金屬的指甲刀和桌面接觸,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我無意識的一怔。

「不知道你到底和陸公子發生了什麼事,那天之後整個人就怪怪的,你最近故意把自己弄那麼忙做什麼?」

「我……」反駁的話還沒出口,就聽見同事在喊:「於季禮,主任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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