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那時仍在自我欺騙著,逃避著擺在我們眼前的問題。

我們不看新聞不看電視,假裝一切都是一場夢。

可是很多事,逃避也沒有用。

那是江海洋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

一切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沒有給我一點點時間來接受。

我只能茫然的看著他砸碎了我遞給他的熱騰騰的面,濃稠的湯汁在地上混成一團,像爆發的火山泥漿,一點一點的侵蝕蔓延在一塵不染的地面。蠶食著這鮮少的平靜。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們逃避再也沒有用了。

我抬眼,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像有預兆一般,那天的天氣,是那麼那麼的低抑。

鏽蝕的鐵欄杆阻隔著窗外風景的全貌。那株高聳的梧桐穿過廣博的蒼穹,入秋後放佛只一天就被蕭瑟的秋風染黃,泛黃的樹葉落了一地,枯黃頹唐。

緩緩飄落在空中的樹葉,像枯葉蝶在無聲的舞蹈。場面浪漫而絢爛,可惜,這不是一場文藝電影的鏡頭。而是無情的生命的凋零。

短暫的失控後,江海洋立刻恢複情緒,他慌亂地上來抱著我。一遍一遍在我耳邊呢喃:「對不起,對不起,於季禮,對不起。」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無聲地伸出手抱著他。

我腦海里出現了許多年前的一次拔河活動。那時候,我們都還只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我被老師分在女生的最後一個,而江海洋正好是男生的第一個。

場外是鼎沸的加油聲,熱辣的聲潮衝擊著耳膜,讓我們的精神更加激憤。

我們都摩拳擦掌等著上場。

當那根粗硬的麻繩握在我們手上時,我們的腦海里都一片空白,只是聽著口令向後靠。那是我第一次和江海洋那麼近距離的接觸。他身上的氣息都是清朗卻又沸騰的。燦若星子的眼裡只有灼灼的光芒,那種光芒,我多年都無法忘記。

那天我們如願以償的勝利了。

我也第一次看見他那樣毫不設防的笑。夾雜著勝利的喜悅,和青春的意氣……

我苦笑著仔細看著抱我在懷中的江海洋。

他在我耳邊輕聲呢喃,暖風呵在我耳畔上,鬢髮輕動,放佛遙遠又似乎很緊,親切的酥麻,從耳畔蔓延到勁中,整個胸腔都溫暖的麻木著。

眼前的男人,眼中早已沒有那時的光芒,我知道,是我親手把他打造成如今的模樣。

終於,我對幸福,無能為力了。

我的堅持,最終變成一片支離破碎。

我慢慢地從他懷中掙開,輕聲地提醒他:「上班時間到了,快去吧。」

他定在原地,直直地盯著我,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慌,嗓音中滿是疲憊,眼中全是失眠爆出的血絲:

「不要離開我,於季禮。」

我拿起他的公文包,無聲地遞給他,冷靜地打開門,他仍舊在原地沒有動。我回首:

「我不會離開,我能去哪裡?」

他走了很久,我還在原地沒有動。

心裡一陣慌亂,剛才的話,我不僅是在安慰他,更是在安慰自己。

心不在焉的去買菜,也沒注意自己買了些什麼。買豆腐的時候還忘了給錢就走了。那老闆罵罵咧咧地追上我,我慌忙地掏錢給了他。

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擦身而過,集市裡人聲鼎沸到耳邊卻成了一種獨特的寂靜。風吹著樹影沙沙,落葉輕輕飄落,落在來往的人潮中,引不起絲毫漣漪。

「小姐。」一隻素白的手輕拍我的肩膀,我驀然回首。入眼的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認真地打量著她,那一雙眼睛像天上的星辰,讓人不自覺想要多看兩眼。她一身合體的休閑裝,一頭黑亮的髮絲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看上去年輕又有活力。很是養眼。

我搜尋我的記憶,確定並不認識:

「請問你是?」我有些疑惑她為何會這般熟稔的模樣。

她側身過來,將我荷包里的錢包拿出來,重重地放在我手中:

「注意安全,錢包拿好。」

我驟然反應過來。擦身而過的一個賊頭賊腦的男人惡狠狠地瞪了那小姐一眼。

「謝謝你。」這一代總有人專偷買菜的人,想來是這小姐壞了他的「好事」。

我看著手中的錢包,自嘲的一笑。

原來,我竟然麻木到有人掏我的錢包都毫無知覺了。

「以後在路上不要心不在焉,這樣不安全。」那小姐誠懇地說著。

我點點頭。誠摯的道謝後,繼續走自己的路。

不想那小姐又追上來。她攔住我的去路:

「於小姐,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

在離車站不遠的咖啡廳我們尋了位置坐下。

天空是一片朦朧的灰,像是透過磨砂玻璃看見的一般。低沉的音樂聲中偶然有些笑聲夾雜著。

侍者從身邊擦過,端著的盤子里有香氣濃郁的咖啡,手邊的沙發是淺淺的棕色,大朵大朵的暗金色花朵嵌在其中,我仔細的辨認著,覺得那是薔薇,一朵挨一朵的盛放。

「喝什麼?」一聲突兀的詢問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頭,正對上她的笑顏。

「清水,謝謝。」

點完單,侍者走遠,我終是抵不住這麼毫無意義地耗下去,主動開口:「是江家的人么?」

她沒想到我會這般鎮定,稍有怔楞,隨後綻放出一絲燦爛的笑意:

「我不是江家的人。」她撥弄著自己的頭髮,明明是一身大學生的裝扮,卻難掩她骨子裡的那股氣質。怎麼說話,怎麼做事都顯得落落大方。

她直視著我的眼睛,我們在空中視線交接,最後是我先撇開頭。

「那您找我有什麼事?」

她撇撇嘴:「我不是壞人,你不用這樣防備。」

我低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手。寬敞的沙發旁放著我今天買的菜。這種搭配很不協調。我不禁有些自卑地暗暗打量著她對面坐著的人。她微微側頭,不知道正在想什麼,一頭直發微微晃蕩,簡單清麗,像一朵正在綻放的茉莉花,含蓄的幽香著。

「如果我要你離開江海洋,你會這麼做么?」

她的要求於我而言很艱難。我老實地搖搖頭:

「不會,我答應過他,不會離開他。」

她淺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接著問了下去:「你又是誰?以什麼立場向我提這樣的要求?」

她怔了一下。靜默了良久,才說:「我叫鄒妙,是江海洋的同學。」

她的表情每一分變化都清晰地收入我的眼底,我清楚地明白,她和江海洋的關係,肯定不是同學這麼簡單。

「為什麼不說實話呢?」

她有些驚奇的看了我一眼,隨後便是一絲苦笑:「好吧,我承認,我不僅僅是他的同學,還是他家裡給他安排的妻子,我愛了他七年,不過兩年前他狠心的在訂婚宴上把我甩了。」

她說的雲淡風輕,我卻能感覺到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隱忍而顫抖的。

「甩了?」我本能地重複了這句話。

「訂婚宴他沒有到場,那麼多人的訂婚宴,卻只有我一個人。」她微微垂頭,想必那段記憶對她的打擊是無以加復的。

「他以此和他爸爸無聲的抗爭,然後犧牲了我。從頭到尾,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對不起』。呵。」

她輕輕地一笑,重新看著我:「這麼說你明白了么?我不是要來搶他的,當然,我也搶不到,他,一丁點都不愛我。」

我的心隱隱地有些疼。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知道,我和她愛著同一個男人,該是要敵視的。卻還是無法剋制的感覺到她那種落寞地疼。

她見我沒反應,便繼續說著:「我這次回來,他們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提前來做點什麼。」

我很平靜地問她:「你能做什麼?」

「也許什麼也做不了。但是我只想把我要說的說出來。」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她說下去。

她遲疑了一會兒,便緩緩開口了:

「我和江海洋認識七年。當然,我知道,於小姐和他認識的更久。但是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他。」

「江海洋也許恨他的爸爸,但是,他更多的,是敬重。現在是什麼情況,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不離開,那麼所有的一切都要讓江海洋來背負了。我想,你也不會忍心看到事情變成這樣吧?」

她定定地看著我,我不能不承認她說的很有道理。

「也許……還會有轉機出現……也說不定……」我的聲音毫無底氣,鼻尖的酸澀讓我察覺到,我竟然哭了。

眼淚一顆一顆的落下來,我伸手去擦,卻不想它更加洶湧起來。

我明白,我不該在她面前哭的,這樣我至少還可以騙自己繼續留下來,可是早上的那一幕像不斷重複的慢鏡頭,不停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