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深信這句話。」江如芝眼底閃過一絲猶豫,但是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想,你對海洋來說,肯定是很重要的,不然他不會那麼做。但是小朋友,你知道么?」

她驟然從座位上起身,走向窗邊,我的視線也隨著她一起飄向窗外。窗外是一片安詳的繁華,華燈初上,城市被燈火點亮,滾滾的萬丈紅塵,流光溢彩,美得驚心動魄。我一直秉著呼吸,等待她的後話。

她雙手抱在胸前,輕嘆一口氣:

「小朋友,你知道海洋為了你,和憲彰鬧翻,現在在一家小小的公司做業務員么?」

她回首,我從她晶瑩的瞳眸中看見了自己一臉的慘白。我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江如芝。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微涼的風掃在我的臉上,卻絲毫不能緩解我身上的燥熱。

「你說……什麼?」我的聲音毫無底氣,無力而蒼白。

「海洋這次出差你知道是去哪裡么?他去了貴州的一個偏遠山區和農民一起守倉庫,沒有公司敢要他,憲彰放話了,所以他走投無路了。你知道么?」

我對她咄咄地質問無言以對也無力招架,江海洋什麼都沒有告訴我。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無力地拽著自己的手,指甲掐到肉里我也沒知覺一般,我想要讓自己疼一點,這樣我的歉疚感會少一些。

「這不是浪漫,也不是愛情。愛情里沒有犧牲。現在你們覺得刻骨銘心,將來這一切都只成為互相傷害的工具而已。」

……

之後是長久的寂然無聲,我和江如芝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各自陷入思緒中。

恍惚中我似乎見到了一個女孩,在蕭瑟的秋風裡,伏在自己的雙臂中低聲哭泣,那聲音是壓抑而絕望的。

殘舊的公園,斑駁的牆壁,散落的樹葉被風捲起,一派凄冷的蕭條。

我幾乎要忘記,那個哭的聲嘶力竭全身無力的女孩就是自己。

七年了,這種快要脫力的感覺又一次在我身體里出現。我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如芝。」

明顯帶著壓抑怒氣的聲音響起。我下意識的抬頭。對上江爸爸犀利的目光。那目光充滿了隱忍的怒氣和掩飾不住的嫌惡。他只瞪了我一眼便轉過頭去不再看我,彷彿我是廢棄的垃圾。

夏如芝聞聲便起身出去了。臨出門還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含帶的意味太多,如霧中探花,我不能辨明。

屋內隨著那一聲關門的巨響陷入一片沉寂。

我摸索著走到了書房,推開門,看見靜坐在那裡的江海洋。

像是一部無聲電影的慢鏡頭,由遠至近,最後定格在一個靜默的畫面上。

柔和的燈光透過磨砂的玻璃燈罩如灑下的銀粉一般將江海洋包圍。江海洋指間有一支燃燒了一半的香煙,那支煙積了很長的一節煙灰,也沒有掉落。裊裊升騰的煙霧繚繞著,他稜角分明的臉孔在煙霧中若隱若現,竟有幾分陌生的狠意。

我從沒見過江海洋抽煙,我想,此刻他該是和我一樣,心亂如麻吧?

「江海洋……」我的聲音有些顫抖。他聽見我的低喚驀然回頭,一見是我馬上展露出一絲笑意,那笑容的背後滿是落寞的苦澀,看得我心間一陣生疼。

他急忙摁熄香煙,對我招招手:

「寶貝,過來讓我抱抱。」

我渾身一怔,眼底陡然升起了濕意,鼻尖一陣酸澀。

這是江海洋第一次喊我「寶貝」,我一直覺得「寶貝」這個稱呼太過甜膩讓人覺得毫無實感。而江海洋的這一聲寶貝卻讓我覺得心酸異常。

我是你的「寶貝」么?為什麼你所有的一切都瞞著我?

模糊的淚光中,我聽見自己冰涼而顫抖的聲音:

「江海洋,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或者你覺得這樣很偉大?」我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我無法剋制我扯心扯肺的疼痛:

「你有沒有問過我?要不要這樣的愛情?」我一字一頓地說:「江海洋,你不可以這樣?」

江海洋倏然起身,那樣大力地將我擁進懷裡。我猝不及防跌進他的懷抱。

我們像溺水的人只想互相取暖。我緊緊地摟著江海洋的腰,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江海洋的白色衣服上,洇成一個一個淺灰色的水印。

我從無聲地啜泣變為失控的嚎啕大哭,我不能控制地捶打著江海洋的肩背,心疼又埋怨。

江海洋伸手拽住我的雙手,將我更深地抱在懷裡,放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眼淚是苦澀的,我感覺嘴間一陣腥甜,被咬破的嘴唇滲著咸腥的血,我也不管不顧。

我想將靈魂交給這個給我溫暖的男人,即使我們的未來荊棘滿目我也願意去跋涉。只是,生活有的時候真的太過殘忍,讓我覺得疲憊,好像不管我怎麼努力,我都無法獲得幸福。

我們就這麼緊緊地抱著,放佛海枯石爛宇宙洪荒都不會放手。

我們甚至不敢大力的呼吸,靜謐的夜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將我們吞噬在一個令人心力交瘁的黑暗國度。

「江海洋……」我喚著江海洋的名字,視線正落在他的脖頸上。那一塊刺眼的紅印讓我的眼淚再一次潰不成軍。

我顫抖著雙手掄起他的衣袖,精瘦的胳臂上滿是抓撓的紅痕,密密麻麻。我又掄起另一隻袖子,也是一般的狀況。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心疼,我緊緊地抓著江海洋的手臂:「江海洋,你這個壞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的眼淚紛紛揚揚,而他卻滿不在乎的將袖子放下,一臉笑意地安慰我:「只是蟲子咬的,又不是傳染病。」

我撇過頭去,伸手抹去眼淚,不再看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為什麼?!」

「我覺得沒有必要。只是換一份工作。」

「不是!不是!江海洋!不是這樣!」我歇斯底里的尖銳叫著:「不是一份工作而已,我不想讓你這麼辛苦,如果知道結果是這樣,我不會靠近你,我不會!!!」

如果一切是這麼沉痛,那麼讓我一個人來背負,我只想要你幸福啊,江海洋,你知不知道?

「於季禮!」

江海洋慍怒地看著我:「不許這麼想!」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

他伸手扮過我的臉,強迫我對上他逼人的目光,他一字一頓地說著,緩慢而堅決:「不許離開我,於季禮,想都不許!」

不等我回答,他霸道的氣息已經席捲在我的唇上,一陣陣的疼痛從唇上傳至我的神經。他的力道大的驚人,我覺得他幾乎要將我捏碎。

他死死地箍住我的頭,不給我絲毫喘息的機會,我覺得自己像是逐步靠近火焰的冰塊,一點一點的融化著,猝不及防,生死難測。胸中的空氣被一點一點的擠出,直到最後我全身無力的攀附在他的頸項上。

他的急迫讓我覺得,世界末日,就要來臨。

柔和的燈光讓空氣中流轉的曖昧更加強烈,我的神經綳成一條細細的弦,只要輕微的撥弄就將全盤崩潰。江海洋身上的清冽氣息直衝我的腦門,讓我幾欲不能思考。

這一刻,我們都開始失去控制。理智、道德、束縛都像煙霧一般消失不見。我們絕望而無力的擁抱著彼此。

他喘息地咬著我的耳垂,低抑的聲音像是楊柳樹被風拂動,沙沙的,低低的:

「於季禮,可不可以?」

這句話在過去的近三個月里,他曾試探的問過,每一次都是那麼小心,而每一次,結果都是那麼頹然無力。

我總是無法剋制我身體的顫抖。

但是此刻,我想試一試。

因為幸福,真的太過美好,美好到,我覺得我也許永遠都得不到,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讓我肆意的揮霍,這每一秒的幸福。

我輕輕踮腳,讓自己離他更近一些。

我聽見自己飄渺得幾乎不真實的聲音:「可以。江海洋,可以。」

……

黑暗中,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濡濕的發粘膩在我的額上,身上,像瘋長的野草,將我絲絲糾纏。

我像一尾魚,將全部的自己都放心的放在江海洋的溫暖包圍中。

窗外皎潔的月光將房間點亮,他近在咫尺的容顏一半在月光中,一半在陰影里,亦是真假難辨,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耀目的光,裡面倒映著小小的我,和隱隱的水霧。

鼓噪的心跳像失控的鼓點,攪亂了一室的靜謐。

這樣的親密讓我不能控制的想起三年前那些難堪的經歷。

顧岑光那張猙獰到變形的臉孔在我的腦海中放大再放大:「於季禮!你到底在抗拒什麼?你搞清楚,你身邊的人是我!是我!顧岑光!!!!!!!」

那天的顧岑光很失控。滿身刺鼻的酒氣。他撕爛了我珍藏許久的紙條,那是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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