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懂了么?」

那一刻,我的腦袋裡只剩空白。

看著江海洋氣惱卻又不知所措的模樣,我突然覺得,我可以死去了。

我有些不能分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因為這七年來,我做過太多的夢,每一次當我以為江海洋像騎士一樣出現,披荊斬棘要將我帶出那片混沌時,我就會醒來,然後重新面對眼前一切的無可奈何。

我總是想,我可以死去了。

這是一種極端消極的情緒,我害怕這種情緒在我體內擴散,而此刻,這種會讓我恐懼的情緒卻突然讓我感到無比的超脫。

腦海里出現了很多凌亂的畫面。

零碎,沒有邏輯,只是一幕幕像蒙太奇的電影一般變換著。

夜晚冷風颳起了灰沙塵埃,緊緊抱著雙臂始終盯著廣場時鐘的女孩;天橋下瑟瑟發抖,卻不敢去抱住身邊那擁有寬厚背脊男孩的女孩;在江邊洗臉遇到精神分裂病人被推進刺骨江水中的女孩……

一幕一幕的往昔,經過飢餓、死亡的考驗,走出狂躁、偏執的陰霾。

原來,我已經在殘酷而糜爛的生活中百鍊成鋼。

可是我卻還是那麼膽怯,比如現在,我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只是點頭:

「江海洋,這是個過程,你要給我時間,去學。」

清晨金色的陽光點亮了沉寂的房間,炫目的光誘惑我睜開了眼睛。眼前明明很陌生,卻又帶著熟悉氣息的一切明確的告訴我,一切都是真的。

雖然不是在同一個房間,但是想想江海洋就在和我隔著一堵牆的地方睡覺,我就不禁心跳如擂鼓了。

我倏地從床上起來,帶起一陣窸窣的聲音。走出房間,張望四周,沒有看到江海洋的影子。有些失望。

正準備鑽回房間時,大門「咔噠」的響了,我警惕地盯著門,直到看到江海洋那張熟悉的臉才放鬆。

他穿戴整齊,只是頭髮略顯凌亂,帶著一身的僕僕風塵。滿手拎滿了各式各樣的袋子,看上去有些笨重,我趕緊上前去分擔。

還沒等我近身,江海洋就將身子一側,對著我努努嘴:

「兩點,第一,趕緊去洗漱;第二,穿衣服!!!」

我「噢」了一聲,就鑽進了浴室。看著鏡子里的我,我不由的笑了。

一身不合身的T恤,一條肥大的沙灘褲,全部是江海洋的私人物品,這讓我不由的有些想太多。鏡子里那個頭髮有些凌亂的女人兩頰飄紅的場面讓我驚悚到了,我竟然臉紅了,顧岑光口裡那個「無欲無求,冷清絕愛」的於季禮竟然也會有臉紅的時候!

不得不說,我這會兒還真是枯木逢春,激情燃燒了!

洗漱完我披上了江海洋的棉衣,江海洋招我吃早飯。

桌上擺著白粥小菜和油條,他一邊看報紙一邊和我說話:

「明天我就要上班了,可能不能一直陪著你,你有事就跟我打電話。」

我吃著油條頂著滿嘴的油,順手擦了下:「我初八也要上班了,沒空有事兒了。」說完又加了一句:「你不是剛回國么?這麼快就找到工作了?」

「我爸爸的朋友開的公司,去幫忙。我現在在準備考試呢,想考法院去。」

「法院?」我疑惑地看了一眼依舊悠哉看著報紙的江海洋,壓低聲音問:「你大學不是學的經濟么?」

江海洋折好報紙放在一邊,拿起白粥吹了吹放在我眼前:「現在是溫的,趕緊吃。」

我反手推過去:「你一直在看報紙,都沒吃早飯,你吃吧,這裡還有呢。」

江海洋笑笑,拿起筷子夾了點小菜:

「我在想,你什麼時候能不對我這麼客氣。」

我癟癟嘴,嘀咕道:「我從頭到尾都沒客氣過。」

話音剛落,江海洋就用筷子的另一頭敲了敲我的頭,口氣溫和地嗔責:「說不得你了。」

我仰起頭,繼續繞回剛才的話題:「你還沒回答我。」

「我雙修的是法學啊。不過鬼佬的法律我白學這麼多年了,還好我這幾年一直在研究國內的法律,考試應該可以應付。」

「那倒是,你可是名校碩士呢!」我的口氣又酸澀又驕傲,複雜而矛盾。看著鍍了一身閃閃金光的江海洋,再想想自己,這差距還真的不小呢。

「誒誒、」江海洋敲敲我的碗,阻止我繼續神遊太虛:「你以前不是說想考檢察官,我想想,檢察官和法官多般配啊,所以我就回來接著考唄。」

「理想和現實是有差距的。」江海洋讓我想起了過去的陽光無憂,對比現在我不由感嘆起來。

「這有什麼?我考上法官了,你以後出去可以逢人就吹,我老公是法官!」他一邊說著一邊瞪大眼睛做出誇張的表情。

我捂著嘴看著一臉孩子氣調侃的江海洋,嗤嗤地笑:

「你現在啥也不考,我也能逢人就吹,想想,你可是美國回來的碩士,那金燦燦的海龜啊,真真的『金龜婿』,多少女人搶呢!」我故意用誇大的口氣說著,突然,我意識到剛才的話里有些不對勁:

「你剛說什麼……老公呢?」最後的幾個字,我有些不敢啟齒,說完後,我瑟縮脖子,整個頭幾乎要埋進胸脯里。

江海洋緩緩收斂起笑容,輕輕放下筷子,雙手撐在桌上,嚴肅地說:「你以為昨天你是考慮清楚了要和我過一輩子了。」

一輩子?我迷茫地計算著,這個模糊地概念。

「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我不是悲觀,只是,就算是正常交往的男女,也不會表白第二天就開始說過一輩子吧?人說「閃婚」「閃婚」,但是,這也太閃了點吧?

「我也沒說現在就要結婚呢,只是呢,先給你打好預防針,我們,是以一輩子的前提來交往的,你明白么?」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腦子裡想到了一個和江海洋氣質很不符合的詞——霸道。

這個發現讓我興奮異常,我一臉笑意地說:「江海洋,不興你這麼霸道的。」

江海洋作勢地斜睨我一眼:「怎麼?後悔了?」他一頓聲:「後悔也沒用,晚了!」

在江海洋的家裡過了一夜,兩個成年的男女卻像初戀一般絲毫沒有任何雜念,回到小租屋我還在想著這像夢境般的事實。

握緊手中江海洋家的鑰匙,我終於相信,辛蒂瑞拉的魔法終於也在咱身上出現了。

江海洋的話還言猶在耳:

「給你三個選擇,第一,搬過來,給我做飯洗衣服當黃臉婆;第二,搬過來,不想洗衣服做飯當黃臉婆,那就在家呆著,想怎麼樣怎麼樣;第三,結合以上兩條,還奉送金燦燦『海龜』一個,天天給你捶背。」

我幸福地握著鑰匙撲進了被子里。

春節總是短暫的,廠里上至老闆下至工人都還沉浸在過節的喜樂中無法自拔。各個春風滿面油光水滑,一看就是節日里養的太好了。

象徵性的開了個會就各自回到崗位了。大家配合默契的做著自己的工作。

幾個老師傅從聚頭開始,就不停的在討論麻將,講的不亦樂乎彷佛手上正磨著的不是皮料而是方方正正的牌。

我一直在忙著節前還沒處理完的訂單,也沒空管他們。一筆一筆對著廠里唯一的一台配置低級的電腦輸著數據。

一摞一摞的數據看的我頭暈眼花,直到午飯時間我才得以休息。

我坐在辦公室看著電視吃著盒飯。正看見老闆拿著一張白紙條愁眉苦臉的走進來。

看他的樣兒就不太對勁,我們喜樂佛似地老闆現在怎麼成了苦行僧了?

「老闆,怎麼了?」

老闆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皺著眉將手上的紙遞給我。我放下飯盒結果紙條。

我快速地瀏覽完,激動之情已經溢於言表了,我手舞足蹈地竄到老闆身邊:「終於拆到我們了,太好了!我們終於可以換新廠房了!」

老闆斜睨了我一眼,拍掉我不安分攀上去的手:「你就這麼想拆遷么?再說,現在只是發第一次通知而已,八字沒一撇呢!」

我訕訕地收回手:「話可不能這麼說,這兒的居民多想拆遷你又不是不知道,規划了這麼多年終於動手了。」我重重地拍了一下老闆的背:「我說老闆,你愁眉苦臉個啥勁兒啊?咱們廠房加辦公室差不多四百平米,怎麼拆你都賺翻了!」

「呸、」老闆毫不客氣地啐了我一口:「我才不稀罕錢呢,你知道這裡對我家多重要麼?!」

「我爺爺……」

「你爺爺跟著張學良打仗斷了一條腿,他用補償金買了地才有這片廠房,後來鬥地主打資本家國家沒收上去改建成了學校,再後來你爸爸抗美援朝戰死了,作為烈士遺願你才領回了這塊地。你對這裡有非凡的感情,這是你爺爺的腿和你爸爸的命換來的。」一連串語速很快的話說完,我回頭看了一眼老闆:

「我說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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