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躺在床上,我一直輾轉反側難以成寐,腦海里反覆回蕩江海洋那句:「相信我,我會讓你的世界,變得很不一樣。」

我突然有了一絲奇異的感覺。

一晚上做了很多夢,夢了什麼也不太清楚。半夢半醒之間我幾次睜眼又閉上,身上的氣力漸漸流失。

早上起來,我感到頭異常的疼,幾個噴嚏打下來,我大概知道了原因。

除夕夜玩的太開心了,寒風給我來了個特大優惠,直接讓感冒兄來和我親密接觸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卻一直窩在床上像攤泥似地,隨便動一動就覺得身上的骨頭都在疼。頭暈暈的,異常的重,看東西總覺得很模糊。

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想家。

葉愛紅,我突然就想你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大概是我忍不了的時候。

我強自從床上爬起來,感到全身虛軟無力。在身上裹了好幾件毛衣和外套,又把衣櫃里唯一一件羽絨服拿出來套在身上,拿上包出門了。

颼颼的寒風吹得我一個激靈,瞬時清醒了許多。

仰天無奈地苦笑。

本來我手上的錢就不多了,我竟然還敢生病。

我開始異常怨恨起自己嬌氣的身體。

到了醫院,我獨自排隊挂號在看病的人群中顯得形單影隻,好不容易輪到我,我趕緊鑽進了診室。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生給我量了燒看了癥狀,診斷我感冒的有點嚴重,掛水要掛好幾天,我想想幾天的開銷挺大,就讓醫生給我開點特效的,快點好的。

醫生斜斜睨了我一眼,大筆一揮在診斷單上寫寫畫畫,一邊用很是不屑地口氣說:

「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病了就好好治吧,急什麼勁兒!去窗口劃價,劃完價去護士站作皮試,打『先鋒』吧,好的快。」

我訕笑著接過診斷單,一轉身就翻了個白眼,現代的醫生,態度真差。

因為衣服穿得太多,作皮試的時候,袖子總也挼不上去,我只得一件件把衣服脫下來,放在一邊。

給我作皮試的護士拿著那粗長的針管一臉笑容地向我靠近,弄得我汗毛倒立,嚇得一身冷汗。

她使勁往我皮膚里一戳,又黑心的往上一挑。

疼得我,直接咬著牙含著淚把她祖宗十八代以內所有親屬都親切問候了一遍。

坐在護士站外的長椅上,我看著我手臂上那塊塗了碘酒的地方,期盼著別有異常的反應。

百無聊賴,我抬頭看著走廊盡頭的電視機,我坐的地方離電視不遠,但是鑒於我不太好的視力,我基本上只能通過顏色來鑒別電視上的人和物。

「於季禮?」

正當我看的津津有味,一聲探究地詢問打斷了我,我回頭。

一對年輕的伉儷出現在我的視線,儷影雙雙對我和善地笑,那喊我的女人我認出是我高一的同學,後來分班沒分到一起。

大概是剛剛輸完液,準備走,不巧就正好遇到坐在走廊的我了。

我世故地和他們寒暄了幾句,我那女同學一貫是個古道熱腸的主,看我一個人來看病,一直堅持要陪我,我再三推辭她才作罷,臨走她要了我的電話,告訴我不久以後要同學聚會,再三囑咐我一定要去。

醫院的燈光很明亮,卻讓我有一種寂寞的荒涼感。看著他們攜手離去的背影,我才深深舒了一口氣。像卸下了厚重的包袱。

現在的我,總是很不想碰見以前的同學。

或許是虛榮心作祟,我不想因為現在窘迫的生活折損我的驕傲。

很慶幸,我沒有對「先鋒」過敏。輸完液我又一個人回家。沿路我都走得不快,大概是生病的緣故,我總覺得有氣無力,蔫蔫的,走路像在飄似地。

還沒到家,我就看見我住的那棟樓門口圍滿了人。

這樣的情景並不多見,我有些緊張,開始思索會不會是哪一家著火了,更或者是我自己沒關煤氣或者電線老化釀成慘劇了?

我的心臟突突地跳,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走,擠到人群里。

我拉住前面圍著的一個大嫂,這個大嫂我認識,是樓下副食店的老闆娘。她為人很八卦,見誰都一副很熟稔地樣子,一見我回來,忙拉著我說:

「小於啊,你回來啦。現在莫進去喲,造孽哦,五樓死人啦!」她表情凝重,誇張地拍著手,痛心疾首的模樣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她家出事了。

我皺了皺眉,五樓兩家住戶我都不熟,沒什麼印象,我問:「怎麼回事啊?」

「造孽哦,五樓住的那對小情侶吶,今天又吵起來啦,那男的拿起切水果的刀就捅過去啦,那女的,脾臟破裂,救護車都沒來就直接嗝屁啦!」

我遏制了大嫂繼續用她那誇大其詞的敘述方式講述那血腥的過程,撿重點的問:「吵起來至於殺人么?那男的怎麼這麼衝動啊?」

大嫂皺著眉,不住地搖頭:「那男孩殺了人就到廚房拿菜刀把自己的手腕砍了好幾下,過了十幾分鐘又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那男的還清醒著呢,你沒看地上的血吶,都是那男孩子的。」

我循著她的指引望過去,果然有一條細細的血跡。

那大嫂繼續說:

「你沒看剛才的陣勢吶,來了好幾輛賓士咧,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賓士。」她眼神里掩飾不住羨慕之色。我詫異地問:

「賓士?」我們這兒是出了名的中貧困小區,還能出現賓士這樣的名車,確實挺稀奇的。只是,這賓士車和殺人的事兒有直接必然聯繫么?還是說,警察已經腐敗到開著大奔兒來執法了?

「嘖嘖嘖,」那大嫂咂吧著嘴:「看不出來,那死的女孩子家裡那麼有錢吶,跟著這男孩子私奔出來,結果日子過得不順,倆人老是吵架,最後,」大嫂手重重一拍,像評書先生似地,總結陳詞說:「爆發了唄!」

噢,原來,是爆發了啊。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現在的年輕人也是,不是一個世界的就不要捆到一塊唄,老話說的好,『龍配龍,鳳配鳳』,這都是有道理的嘛,窮鬼一個還去拐人家富家千金,結果呢,還不是這樣的下場?那女孩的爸爸一看就是有權勢的人,肯定不會放過那個男孩子。」那大嫂一直在我耳旁分析著這對釀成慘劇的情侶是多麼多麼的不相配,那男的是多麼多麼的高攀,結局是多麼多麼的理所當然。

最後嘖嘖惋惜地說:「這麼年輕哦,造孽喲!」

我第一次發自內心的覺得,這個大嫂不是個只愛大驚小怪的市井女人。

是呢,龍配龍,鳳配鳳,連一個開副食店的中年女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一貫自認為聰明的我,怎麼就不能想參透呢?

我不久前才燃起的勇氣火焰,那潛藏於心底覺得可以衝破一切阻礙和隔閡的勇猛力量,就在這場殺人慘劇中,悄無聲息地,熄滅、潰散,最後化作灰燼,飄散在風中,成為一抹微不足道的凄靡塵埃……

我恨我的懦弱,我恨我的膽怯,可是我卻不得不承認,這無情的事實。

是呢,江海洋,我和你,何嘗不是這對情侶的位置?

我們的結合,會不會是下一個慘劇?我們會不會輸給瑣碎的生活、沉重的現實?

你說,要給我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麼,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是要把我帶到你那個屬於愛馬仕、LV的奢靡童話,還是帶你走進我這個著廉價於一身,生病都要算計著錢的窘迫地獄?

我終於頓悟,這個世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永遠不可能有灰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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