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緊抿著唇,想豪氣地去拍江海洋的背,告訴他,路在腳下,我一直在向前走,只要他在盡頭,那麼不只一點點,無數無數點點我都能跨越。

但是我一直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了。

我仔細回想我沿路走來那又泥濘又崎嶇的人生小道,我就直接蔫了。

我和江海洋,那不是一點點的問題。

抬起頭正看見遠處迎風搖曳的常青樹,我輕嘆一口氣:

「江海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從我離開家開始,我的未來,就變得不可預知。人,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卻不能逆天,一旦你逆天了,那麼,就要勇敢地接受懲罰。而我,都是自找的,你明白么?」

江海洋毫不配合地搖搖頭:

「於季禮,不要悲觀。」

我苦笑,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難過世界上還有願意鼓勵我的人。

「不是悲觀,是這麼多年,我好不容易養成的習慣,這種習慣,叫逆來順受。」

我不想這樣的話題再繼續下去了,寒冬臘月,實在不適合再講些讓人喪氣的話,我推推江海洋:

「站著說話不腰疼,漂亮話誰不會說,要你娶我你會願意么?帶我離開這種生活的最快方法就是這樣了,你要麼?!說、教、者?」

我口氣兇狠,說完便斜眼睨了他一眼,別怪我刻薄,生活是生活,童話是童話,不可相提並論。

本以為我這樣刻薄的問題,江海洋會知難而退。卻不知,江海洋,永遠都是那麼不同。

他只是笑:

「我願意。」

宇宙在那一剎那安靜了下來,彷佛所有的塵囂都消失不見。

我只聽見那抑揚頓挫的三個字。

那一刻,「我願意」三個字就那麼勢如破竹,雷霆萬鈞地穿破我的耳膜,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我的心臟,我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包括呼吸。我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江海洋還是修長挺拔,眉眼如昔。

他就那麼看著我,臉上沒有絲毫異樣的情緒。

我的腦海里驟然出現了七年前那些零碎的畫面。

烈日當空的盛夏午後,我抱著洗乾淨的飯盒,穿過校園裡蔥蘢的綠蔭,遠遠看見穿著白色球衣在球場上馳騁的江海洋,每進一個球都會向同伴訥訥地笑,像個孩子一般羞澀。

他額角的汗珠,隨著他奔跑的幅度,畫著優美的弧線滑向半空,在陽光中閃著絢麗的七彩光芒,我就那麼躲在角落,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定定地看著他。

此刻的我,像當初那樣專註地看著他。

就像隱藏了許久的情事被揭穿,並且得到對方的肯定一般。

我剋制不住眼底的濕意,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滑落。

我早已分不清,眼前的男子,是七年前的江海洋,還是七年後的江海洋。

只知道像個傻子一樣流眼淚。

江海洋默默無語,緩緩伸出手撫向我額角那道隱匿的疤。

眼底露出絲絲心疼,他輕輕地將我拉進懷裡,半晌,他嘆氣:

「於季禮,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的問題,我沒法回答,他亦沒有追問,我只是伸出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像無數次在夢中演練的那樣。

離開江灘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江海洋把我送到我租住的地方便離開了。

我們都默契的沒有再提剛才的失態。有一剎那,我覺得江海洋想對我說什麼。我也確實期待著他對我說些什麼。

但是終究,他什麼也沒有說。

回到家,我才記起拿手機出來看一看,因為相親,我一直關著機。有幾個未接,都是廠里的幾個師傅,我一一回過去。最後給老闆打個電話。

大概是覺得對我有些歉意,他一點也沒有計較我一天沒有回工廠的事,反而一個勁地安慰我道:「就當是參觀兔子了。」

我沒有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一切,我想,等那極品大侄子回去把狀一告,老闆多半是沒好日子過了。

不過轉念一想,他在香港養情人,在家被老婆罵一罵也算活該。

我知道我的幸災樂禍很不厚道,尤其是老闆還對我這麼好。但是此刻的我,實在沒心情想有關於他人的更多。

我躺在床上,還在反覆地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一切。

那些片段在我腦海里縈繞,讓我有些難受。

算了,還想什麼風花雪月?人家一出現我就抽風似地,真以為自己是小說的女主角么?

最近酸了吧唧地也有些奇怪,跟吃了什麼似地整一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文藝女青年。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使勁地敲自己,想把盤結在腦海里那些複雜的情緒敲走。

我煩躁地一翻身,正看著水漬赫然的天花板。黃黃的一大片,牆根處還能看見緩緩滴下的一滴水。

我倏地起身趿著拖鞋氣勢洶洶地衝上樓了。

丫的,在家裡玩潑水節么?每天往下面滲水,水管漏了補一下會死么?

我本就一股氣憋著,正好找地兒撒。

和樓上的大嫂一番理論後,我跟打了霜的茄子似地,蔫蔫地趴回床上。這大嫂惡人先告狀的功夫實在是夠可以了,我每次抱著滿腔的道理,最後都輸給了她的潑婦罵街。

得了,誰讓咱是單身的女人呢?

我委屈地躺回床上,雙眼獃滯地看著幾步外的卧室。視線掃到顧岑光睡過的被子,還那麼隨意地鋪在床上,有一個角被掀起,他大概是從那個方位起床的。

這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還維持著顧岑光走之前的樣子,房間里的每樣東西都沒有改變,連顧岑光睡前看過的書都還靜靜地躺在側面的床頭柜上。

我是個念舊的人,從我七年都忘不了江海洋就能知道了吧。

顧岑光,他也曾在我的生命里扮演過很重要的角色,只是最後,他看不上我這部賠錢的爛電影,不願意再出鏡了。

我沒有埋怨,甚至很感激。

我們在一起近四年的時間,他給了我最大的尊重,沒有碰我。如果換了別的男人,大概早就受不了了。而顧岑光,我明白,他是打心眼裡疼我。所以,他不想勉強我一絲一毫。

我想,到最後,該是我傷了他的心。可是我不欠他,從我為了他把那個啤酒瓶舉起開始,我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個懲罰,太過沉重。我們誰都承擔不起。

之後的日子過的很平淡,除了發現自己掉了備用鑰匙,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掉鑰匙的頭幾天特別緊張,很怕別人來偷東西,想著怎麼才能拾掇房東給我換鎖。後來時間久了,一直安全,我也就忘了這事兒了。

我租住的屋裡,除了個破電視機啥也沒有,小偷要是來了也該他無功而返,似乎也沒什麼好怕。

時間如水淙淙流過。轉眼就到了2月16號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今年過年大概會是我人生中過的最慘的一次。雖說只有我一個人,但是該買的東西,還是一樣不能少。

我揣著老闆發的年終獎去了一趟超市,選購了日用品,辦了點年貨,順便買了些蔬菜。一到年關,菜販們都成了屠夫,看到人就宰一刀,白菜賣到十塊錢一斤。我瞅著老闆發的為數不多的錢,除去房租水電費也就所剩無幾了,只得買點超市被壓成一盒一盒斷葉兒掐根兒的菜。

一個人過年還真真是頭一回,雖說生活上好打發,但是精神上實在很煎熬。哎,孤單這玩意兒,習慣著,也就像那麼回事了。

我無可奈何地自我安慰。

晚上本來想看看電視,但是很多電視台為了錯開央視的春節晚會選在了今天播,我一直在看的兩個電視劇都沒得播,不得不早早地上床。

我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的。也沒看幾點鐘。應該不會太晚,一般三十里放鞭炮,也就一早一晚。

我從床上摸索著起來,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準備出去轉轉。大過年的就我一個人,著實有些凄涼。

我突然有點想我媽了,以前每年過年,她都會包白胖的餃子,蒸香氣四溢的白糖糕,還下血本做很多好吃的菜招待客人。

後來跟著顧岑光,被他使喚著干這干那,倒也是忙的不亦樂乎,哪像現在,完全無所事事。

我喪氣地低垂著頭。想著一會兒大概也沒什麼地方好去了。大過年的,大家都在家裡邊待著,誰出來閑晃悠啊。

伸手剛一拉開門,就被門口直直站著的人嚇得一聲驚呼。

我絕不是誇張,換了誰這回兒都該嚇出毛病了。

我抬眼瞪著距離我十公分不到的江海洋,又驚喜又驚嚇,他就那麼悶不吭聲的,聽見我拉門的聲音,還那麼直直地站著,完全是想嚇我。

我嗔怪他:「你什麼時候來的啊,怎麼不知道敲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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