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記得很久以前我和葉依敏一起去看電影。歐美的懸疑片,裡面有個主角自殺了。當時她指著那個自殺的人說,「你知道嗎,自殺的人都會下地獄,因為上帝不願意原諒自殺的人。」

她說的這句話和劇情一點關係都沒有。當時我也一點都沒有在意。

當我再次想起她說的這句話時,我才知道,原來她早就知道,早有預謀。

她選擇了一種最激烈最不被原諒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對我們隱瞞了太多秘密。甚至直到死亡都沒有說出來。

接完豆豆的第二天,我想想還是不放心,煲了湯想帶到她家去。

我還沒出門就接到了程陽的電話。他在電話里說話的聲音很不對頭,甚至有些顫抖。

他問我:「敏子有沒有給你打過電話?」

我當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很詫異的問:「怎麼了?她昨天還給我打過電話來著。」

「她是不是走了?我在她家門口,敲門沒人,她助理也說她很久沒去上班了。」

「……」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在我腦中炸開。我連湯都沒拿就直接出門了。

程陽是葉依敏最親密的人,可她沒有把家裡的鑰匙給他,反而給了並不那麼親密的我。

我突然想起了她給我鑰匙那天說的話,就是我去看她的那一天。

她說:「尹子,謝謝你願意當我的朋友,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所以你一定要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預感,我總覺得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的眼淚簌簌的流著,幾乎難以控制。

腦海里一幕一幕都是葉依敏悲觀哀嘆的話。

她每次都會去酒吧點很多酒,可是她酒量特別好,怎麼都喝不醉。她對我說:「我怎麼都喝不醉,因為我有必須清醒著才能面對的人。」

她在工作的時候總是不眠不休,熬起夜來跟不要命似的,我說她她就說:「要死了就好了,可我就是死不了,做夢都沒過到這種癮。」

……

往事在我眼前清晰了起來。

天哪!越尹!你怎麼能這麼粗心!她給了你那麼多信號了呀!

趕到葉家,門口已經站了兩個冷峻著面孔的男人。程陽和紀時。

我拿著鑰匙的手在顫抖。當我把鑰匙插進鎖孔的時候,程陽忽然慌亂的過來搶我的鑰匙。他發了狂一樣阻止我開門。滿眼血紅,那麼猙獰的表情。

我知道,他和我有一樣的預感。

我最終還是把門打開了。

空曠整潔的家,清晨打著旋的陽光,開著的窗戶,靜默包圍著我們的暖風。一切都那麼安寧祥和。

程陽和我都沒有動,只是傻傻的站在客廳里。是紀時去推開了卧室的門。

金色的陽光,旋轉的浮塵,和,睡著了的新娘。

葉依敏睡著了一樣躺在床上,身上穿著程陽妻子結婚的時候穿的婚紗。她一直鎖在柜子里的婚紗她終於是拿出來穿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她的手上戴著一枚戒指,鑽石很小,可是襯得她的手又白又細,她梳著好看的新娘頭,化著完好的新娘妝。

她是那麼渴望當個新娘。可是她一輩子都沒有這個機會。

我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那一刻,眼淚不是流出來的,是迸出來的。

和我一同崩潰的還有程陽。他失控極了,瘋了一樣把葉依敏從床上抓起來,他去動她的時候,她手心握的藥瓶掉到了地上,發出霹靂巴拉的聲音。

他非要把她送醫院,他堅持她還有救,她不會死。

他走的很快,快到等我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衝進了電梯。

他背著葉依敏狂奔一路,葉依敏的婚紗裙擺飛揚,那麼純潔的白色,刺得我眼睛疼到了極點。

紀時眼疾手快的追過去。我擦乾了眼淚也去追。

潛意識裡我和程陽一樣,希望她還有救。我跟著跑,跑的很快。

程陽像個機器一樣,他一直問我,「她還在我背上么?為什麼我覺得她那麼輕?」

……

醫院的醫生只做了基本檢查就向我們宣告了死刑。

她已經走了。我不想承認,可她真的走了。毫不留戀的,絕情的走了。我知道她很累,我知道她難過,可我沒辦法原諒她的先走。

程陽瘋了一樣抓著葉依敏早已冰涼的手,一遍一遍的囈語:「不可能,騙我,騙我……」

醫生看著他那個樣子,不住的搖頭。不知道是惋惜還是同情。

我不遠不近的看著這一幕,腦袋裡全是葉依敏的一顰一笑,從來沒有一刻比現在還清晰,甚至連絕望的眼神都像在眼前一樣。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要這麼傻?死了就能證明愛情了嗎?死了就能解脫了嗎?

我更無法原諒自己。為什麼這麼遲才想清楚這些事,昨天,她一定是在最無助的時候給我打的電話。可是我居然什麼都沒發現。

我一直隱忍的情緒突然一刻就爆發。我瘋了一樣上前把程陽推開。

「程陽你他媽的畜生王八蛋!你他媽的是人嗎!敏子流產的時候你不在!她每天打針的時候你不在!她死的時候你都不在!你只知道自己快活!你他媽真該死!該死的是你!」

我知道此刻的我是刻薄的,尖銳的。可我無法自控。

最後是紀時上來從後面抱住我。死死的控制著。他的聲音也很壓抑:「越尹,冷靜點!你乖!別鬧!程陽他也不好受!」

我反手一肘子敲在紀時胸口上,手肘骨節處和他的肋骨相撞,很疼。我想他是更疼的,但他還是沒有放開我。

我一口唾沫吐在程陽身上:「你們全一群混蛋!紀時你就維護他!你們他媽都不是好東西!全他媽畜生!」

葉依敏自殺了,她沒有遺書,甚至連隻言片語也沒有留下。一直到她死了,我們才知道她早把房子車子和全部存款捐了出去,成立了一個專門針對父母服刑兒童留守的基金。她工作室的一切都送給了她的助理。她就是那麼孑然的走的,唯一的遺產是送給越尹的婚紗。

送走葉依敏,越尹一直情緒都不對勁,尤其當她拿到婚紗的時候,表現的尤其明顯。我從來沒見過她哭的那麼傷心,甚至八年前都不曾。

隱隱我感覺我們之間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點突然被打破了。她把對程陽的怨恨和不信任都轉嫁到了我身上,對我滿腔憤怒簡直像見了階級敵人:「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我再想解釋幾句就說:「滾!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想到那人渣!」

我和越尹經歷的一切都彷彿在走著程陽和葉依敏的老路。我很想告訴她,我們是不一樣的,可是我實在找不出有力的論據。我害怕她對號入座,繼而不再相信我。

然而越尹還不是我最頭疼的。另一頭,程陽那傢伙顯然更可怕一些。作為兄弟我無法不管他,可這事兒我想來想去我不知道該怎麼管。

自葉依敏死後,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頹的不像個人,說實話,我都忍不住有點害怕他會想不開。他現在每天睜眼只做一件事,逼著他的妻子沈亞恩。因為葉依敏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她。

事情到這份上了,也不知道沈亞恩是為了什麼。一個字都不說,整個把程陽往絕路上逼。

看著程陽那瘋狂的樣子,我忍不出教訓他:「你逼沈亞恩有什麼用,你在外頭這麼多年的破事她沒殺了你就算好了!你這算什麼?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程陽還是那副死頹的樣子,執拗的說:「求你了,求你,紀時,你幫幫我,去問問她,小敏到底和她說什麼了?她到底說了什麼!」

看他那執著的眼神,我知道,再拒絕也沒有意義。思前想後還是把沈亞恩給約了出來。

沈亞恩和葉依敏是兩種人,葉依敏身上帶著點高傲,有種設計師的另類,再加上她出身和經歷的關係,總讓人覺得有點陰鬱。而沈亞恩自幼出身良好,明媚得像四月的陽光。

我們約在咖啡廳,她大大方方的坐在我對面,她是帶著女兒來的,剛會走路的孩子鬧個不停,但她還是耐心極好的照顧著。

看著那孩子,我突然有些不忍心。說起來她也挺可憐的。良久,我輕嘆一口氣問她:「葉依敏到底和你說什麼了?是不能告訴程陽的話嗎?」

她笑笑,看著我說:「我能和他說什麼?我現在說什麼他都不會信,他從心眼裡覺得是我說了什麼把葉依敏逼死了。」

她喂孩子喝了點奶昔,低垂著頭,彷彿漫不經心:「有時候也覺得挺沒意思的。」

「程陽現在有點心結,也許……你可以幫他。」

「我告訴你葉依敏並沒有和我說什麼你信嗎?她只是很平常的和我講了講她和程陽的故事,然後告訴我她得了腦瘤,快失明了。她說她要離開了,所以最後任性一次才破壞我的家庭,然後讓我好好照顧程陽。我不覺得我有義務告訴程陽這些,他們的婚外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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