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紀時認真而受傷的語氣讓我害怕,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他平穩而充斥著酒氣的呼吸就在我耳畔,有些沉重的聲音。

從小到大,我一直任性,即便這八年仍然沒有把我的任性消磨乾淨,在愛情面前,我永遠自詡勇者,炮灰的頭排兵,一直有我。我總是打敗仗,總是九死一生,所以我開始有了諸多顧忌。大火烹油轟轟烈烈的年紀總歸是過去了,我愛紀時,我想結婚,可我能和他結婚嗎?人生病的時候總是顧慮繁多。我想我就是這樣的。

這個問題像千萬隻螞蟻在我心中啃噬,我百感撓心。

他抱著我的力道還是緊緊的,但我能感覺到身體漸漸的鬆懈了一些,耳畔均勻的呼吸聲向我傳達了某些信息,我不知道為什麼就鬆了一口氣。

紀時睡著了,正好,我不必為了怎麼回答他而煩惱。

我小心安妥的把紀時放好,讓他能儘力在后座睡得舒適一些,然後將常備車中的毛毯展開給他蓋上。

小心翼翼關上車門,我走了很遠去找抽煙的程陽。

他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叫了幾聲都沒聽見,只能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

他臉上猶帶著幾分怔楞,半晌有些尷尬的扯了扯嘴角:「紀時呢?」

「睡著了。」

他點點頭,丟掉了手上幾乎要燒到過濾嘴的煙頭,「他喝得太多了。」

「嗯。」

程陽在他們一幫兄弟中最是穩重,如大家長一般,每次誰有個什麼總愛找程陽來解決,紀時每次喝得不省人事,總是程陽在照顧。

每次看到程陽我總想起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俠骨柔情,英雄衷腸,所以人人都愛他,可對感情,他優柔寡斷,小師妹是他心中所愛,而他最終卻情歸任盈盈,並不是他變了,而是任盈盈這等女子侵略性太強,對待感情亦強亦弱,亦虛亦實,亦等亦離。

現實中並沒有任盈盈這等聰慧完美的女子,所以程陽的感情世界一團糟。或者是他自己的感情並不順,他從來不會摻和我和紀時的事。而今天,他一反常態的嘆了口氣對我說:「越尹,對紀時好點。」

我有些詫異的看著他。他微微蹙眉又說:「我是沒有什麼立場去評斷你們的事的,可我實在不忍心紀時再這麼下去,他帶你出席那麼多場合,你還不明白他是在幹嘛嗎?他在向所有人宣告你的身份,他在向家裡宣戰,他想跟你結婚,想給你身份……你懂嗎?」他說的很慢,一字一句進入我的耳朵里,我的腦海里極慢的分拆析解,最後得到的結論極其沉重,我不想面對。

「從你決定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該想到有這一天的,敏子說你想結婚,那你就該和他一起努力。」

我看了他一眼,下意識的說:「我沒有說過。」

他有些失望,「你好好想想我的話。他對待感情就像判斷題,只有勾和叉,勾,是和你在一起,叉,是不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嗎?他的題面,從來只有你一個人。」

「……」

那天紀時的求婚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但他卻是出離的認真,酒醒後他甚至還買了戒指。他不逼我,他只對我說:「不管你是健康還是有絕症,不管你這輩子能不能再生孩子,我都想和你一輩子,和不和我結婚決定權在你手裡,我可以等。但我只想說,我真的沒那麼多時間和你折騰,就一輩子,你省著點兒。」

我的心被震得一顫一顫的,那一刻我幾乎要突破理智答應他,可很多現實就那麼撲面而來,像一盆冷水沒頂潑來,我醍醐灌頂。

紀時公司籌辦了一場商業目的的中型夜宴,在他再三的堅持下,我以他女伴的身份出席,這樣的宴會無疑是無聊的,作為主辦方,紀時像個陀螺一樣忙個不停,但不能否認,這樣的運籌帷幄的他是魅力四射的。他著一身白色西服,襯衫被他開了兩顆紐扣,極其佻慢的扮相,卻絲毫不讓人覺得生厭。他一雙長腿如鷺鷥,和一群年過中旬的男人站在一起,顯得極為醒目。宴會還沒開始,他便成為很多女子談論紛紛的對象。

我覺得無趣,拿了手袋去了洗手間。坐在馬桶上,我無聊的拿著手機看新聞。我不想出去,反正現在也輪不到我做什麼。

洗手間永遠是八卦最多的地方,我坐在這裡已經聽了幾名商界精英和知名政客的後院之事。女人的嘴裡沒有永久的秘密,可男人又離不開女人,所以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都能發生。

我倒是沒想到我聽個牆角還能聽到我自己頭上來。

幾個女人在盥洗台前補妝,從化妝護膚講到今天的宴會,從主辦方講到紀時,最後話題點落在了紀時的女伴——我的身上。

「今天紀少帶來的那女人是誰啊?以前怎麼沒見過?」

「你出國這段時間突然冒出來的,不知道是誰,聽說出身不怎麼樣,紀家都沒認這事兒。」

「你們都不了解了吧!那女人可厲害啦!以前是酒吧里的托兒,專騙人錢的。這種女人都有手段,前段時間聽說為了她岑家老四和紀少大打出手,這事兒把紀部長和夫人氣得差點進醫院。」

「嘖嘖嘖,真厲害,咱自愧不如!」

「呸!別咱啊咱的,我可不樂意你把我和那種貨色說到一處!」

「……」

我開始慢慢理解了紀家反對我們的原因。因為我,紀時被人這麼議論,我覺得很難過,我不怕別人說我,做過的事就要負責,再不堪的過去也是我自己選擇的,可我怕別人說紀時,因為我紀時才會受到這樣的褻瀆。我不敢想像他一輩子都活在淹沒在可畏的人言里,那該是多麼可怕?

我低著頭看著曳地長裙下那雙晶瑩閃亮的高跟鞋,銀色鞋面,流線弧度,腳踝處一圈銀色流蘇,上面綴滿了水鑽,在燈光下璀璨流光,映在深色地磚上有一塊一塊光點。

真像一雙水晶鞋啊!美到極致。

而我,連灰姑娘都不是,家世背景學歷我沒有也就罷了,可我連健康都沒有。

宴會開始,紀時在台上揮灑自如的致辭,沒有稿子,但他說的自然流暢,彷彿一個天生的講演家,風趣幽默,言辭犀利。他致辭結束,台下爆發了如雷的掌聲。

我終於意識到,他不再是過去那個痞子一樣的男孩,他有了他的一方小空間,愛情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與我,已經不知不覺的不一樣了。

他給我拿了一杯香檳囑咐了幾句就去應酬了。他世故的與人周旋,和別人談著時政,生意,不厭其煩的咀嚼著這些話題。那是我無法參與的世界,不用說什麼我就能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樂隊奏過幾支舞曲,舞池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個忙各的,我覺得自在了許多。

隔著高高的香檳塔,我不遠不近的注視著紀時,他在晶瑩剔透的杯塔里,模樣有些陌生,我看了許久,仍沒有什麼熟悉感。露天的會館可以看見滿天的星光,在香氛包圍的夜晚,我漸漸覺得自己有些醉。

一圈應酬結束,紀時有些疲憊的出現在我身邊。

「餓了嗎?」他低聲溫柔的問我。

我搖搖頭,「吃了蛋糕,不餓。」

「乖,結束了就能回家了。」

我正準備回答,兩三個人影出現在我們旁邊。兩男一女,他們和紀時隨口寒暄了幾句,我的手就不自覺攥緊了。我緊緊咬著牙關,唯恐自己表現的不得體。

只因為,說話那女人的聲音,分明就是洗手間一起議論我的幾人之一。

他們話題結束,目光終於轉到了我身上。一直和紀時說話的男人笑笑問道:「這位漂亮的小姐是你女朋友?」

紀時的手自然的要挽上我的腰,我下意識的錯開,然後微笑著回答:「不是,我們是朋友,我和紀時是高中同學,認識很久。」

我話音一落,就瞬間感覺到氣氛僵下來,那一直用看好戲眼光看著我們的女人也有些錯愕,視線在我和紀時之間掃來掃去。

我知道我這麼撇清關係會讓紀時難過,可我不能再讓他因為我陷入流言,高中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流言這東西是三人成虎,更何況是現在,他有他的世界他的節奏,我不想他因為我而打破這平靜。我不願他或者紀家因為我受到任何中傷。

回家的路上,紀時一直鐵青著臉色,我知道他生氣了,可我也很累,我什麼都不想說。只是疲憊的靠在車座上,緊閉著雙眼,只有世界一片漆黑的時候我才覺得平靜。

紀時將車停在我家樓下,我開了車門下車。他追上來,把我的外套遞給我。我伸手去接,他順勢抓住了我的手腕。

「越尹。」擲地有聲的兩個字,他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卻覺得有個鎚子在太陽穴敲了兩下。

我抬頭,正對上他冰冷的眉眼,凌厲的駭人。

「早點回去睡吧,今天也累了。」

「為什麼?」他死死抓著我,一雙眼嗜血一般血紅:「我心疼你,不想你受葉依敏那種委屈,才帶你滿世界的跑,讓所有人都認識你,可你呢?為什麼不承認是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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