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許是我最近心情太好,對我媽的笑容也多了許多,她對我態度的轉變也不甚在意。她知道我辭職了正焦頭爛額的找工作,也沒再追著我要錢。她這幾天打牌老是贏錢,每天回來了電話還不斷,也沒空跟我磕,我們都不約而同的開心著,這倒是件好事。

我工作的事還是沒有著落了,紀時知道了也有小心的試探我,問我用不用他幫忙,我倒是很想說願意,可我就沉默了一會兒他立刻就驚惶的說他沒旁的意思,叫我自己先找著,實在不行再怎麼怎麼,我被他一下子堵得話都說不出,要他找吧,顯得很沒有氣節,罷了,還是先找著吧。這城市這麼大,總有需要我去發光發熱的崗位。

一天面試了四個公司,坐地鐵跑了大半個城市,地鐵里憋悶的難聞味道,讓我想吐吐不出來簡直有一種害喜的錯覺。正裝一整天束縛著,白襯衫抓皺了,高跟鞋給後腳跟也來了幾個印,但總算是把幾個公司全都跑完了,面試的結果嘛,總離不開五個字——回去等通知。

最後一家公司離葉依敏的工作室很近,我步行著就晃過去了,想著好歹能蹭一頓飯。

葉依敏事業做得不錯,比我強,她父母早亡,大學裡專心搞學業,得了好多獎,畢業後勤忙苦做,在她們那行里倒是有口皆碑。起先在公司里做,後來跳出來自己做事業越做越好,現在在四環有個百來平的工作室,還帶倆副手,氣派。

哪像我,大學時候忙著兼職,本專業也就半瓢水,畢業後更是沒有專註事業,什麼都捯飭捯飭,多「能」倒是有,就是不「專」。

葉依敏的工作室在20層。她是個挺懂得生活的女人,選的工作室座北朝南,視野開闊,開放式陽台被她種滿了我說不上名字的花草,一張玻璃質矮几,兩張白色椅子,彷彿隨時都在邀請誰去喝一杯。她工作室里擺著幾條製作一半的裙子,桌上散落著她靈感來時繪製的設計稿,整個裝修的風格也很簡潔,掃眼過去像文藝電影里常見的場景,白紙,植物,魚缸,牆面,地板。

廳內有一個大約四米長的玻璃展櫃,裡面孤零零的擺放著一件單肩帶婚紗,雖然很美,可是偌大的展櫃實在顯得有些空曠。

我坐在陽台曬了會陽光,便將椅子移了個方向,背對著陽光,面朝著正在穿珠引線的葉依敏。

「你展櫃里為什麼不多放幾件?我來好幾次了就一件婚紗。」

葉依敏頭也沒抬,繼續專心的將目光投注在半成品上,她微微動了動嘴說:「不好看嗎?」

「挺好看的,但是你這是工作室,一件展品怎麼夠?」

她笑了笑,輕描淡寫的說:「這是程陽結婚的時候,新娘子穿的禮服。」

她這一句話彷彿一道電光,將我混沌的腦子劈得七零八落。我有些茫然不知措的搓了搓手,低聲問她:「你認識她嗎?」

我越來越覺得她是個難解的謎題。面對她,我總無法用一般對小三的鄙夷態度來對待。

「認識,當年我走的時候,和她見過,她結婚禮服都是我做的。」她說完,輕抿著嘴唇笑了笑,視線還是落在半成品的婚紗上,我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我輕嘆了一口氣,私心說,我希望葉依敏離開程陽,我真心想和她成為朋友,不想她再在不歸路上走下去,「你準備怎麼辦?一直這樣嗎?」

她穿好一條線上最後一顆珠子,熟練的打了個結然後輕輕一捻,收回了針線。她輕舒了一口氣,就近坐在了身旁的紙箱上,良久她才緩緩的說:「我會離開程陽的。」她眼神不知道飄向何處,聲音清冷,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我低著頭看著腳尖,陽光將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我的鞋子旁邊還帶著斜斜長長的光影,像一幅靜物素描。我沒有抬頭看她,只隨口問道:「他知道嗎?」

「不用知道,我也沒打算告訴他,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任性,過了就過了。」葉依敏拍了拍衣服,站起來說:「走了,我請你吃飯,跑一天也餓了吧?」

「……」

最終我還是沒吃上葉依敏請的飯,而是去赴了一場會讓人胃疼的局——紀時媽媽的局。

我掛斷電話時葉依敏一直站我旁邊特別幸災樂禍的笑,末了她拍拍我的肩說:「真是一模一樣,叫我好失望,我以為都過幾年了,網路都升級幾個版本了,他們也會有創新呢!」

我沒理會她的揶揄,只是考慮著要不要和紀時說說,可電話還沒打就沒電了。想想算了,這是天意。

紀時媽媽倒沒叫我失望,不過幾年沒見,她老人家威嚴不少,氣勢非凡的一個電話就把我攔下了,派車把我接到她家裡去。我下車前深呼吸了好幾次,腦海里想了許多她會對我說的話,以往看的小說和電視劇這下倒是充分啟發了我的想像力。我自嘲的笑著,得,最不濟也就和上回似的,打我唄,我皮糙肉厚,不怕打。

熱情美麗的傍晚,天際的火燒雲像個妖嬈動人的少婦穿著火紅的長裙,裙裾飛揚,雍容漫天。微帶餘熱的夕陽灑在綠油油的花園草地上,像一幅五彩斑斕的油畫,花園正中有個小型的噴泉,嘩嘩的噴著水,這環境原本該是讓人無比愜意的,但想想我將要面對的,就沒了觀賞的心情。

紀時的媽媽這次倒是客氣了許多,我一到就有保姆將我領進屋內,好茶好水伺候,兩層別墅吊頂很高,讓偌大的客廳顯得很是空曠,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我感覺自己一直在下陷,彷彿只有努力抓著扶手才能坐定。

紀時的媽媽姍姍來遲的自樓上下來,她在家穿著十分閑適,肩上披著一條暗紋披肩,頸中系了一串珠鏈,珠光圓潤。她微笑看我一眼問道:「沒吃飯吧?」轉頭對保姆吩咐:「先開飯。」

我擺了擺手拒絕:「不必了,家裡還等我回去吃飯呢,您有什麼就直說吧?」

她見我這麼直接,倒也沒再跟我兜圈子,抿了抿唇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挺直著背脊,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渾然天成,多年不見,她已經完全煉化成高高在上的官太太樣子。

我仔細觀察著,真是和當年的尹萍一點都不一樣。和她比比,尹萍那些臭架子簡直就是小兒科,也就在我和我爸面前威風威風。

「越尹,上次的事兒是個誤會,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輕輕一笑,「沒事,我知道您也是著急兒子。」

她長長的凝視我一眼,說道:「你也知道,我這輩子,最著急就是我這兩個兒子,雖然不成器,但還是手心手背的肉,」她頓了頓,明明笑著,卻有種不怒自威的神態,「你也是個明白人,咱就開門直說吧,你要怎樣才肯離開我兒子?想要什麼條件,你開出來。」

原本我還覺得她的話讓我有些頭皮發麻,但聽到後來,我不覺就笑了,我努力用最最謙卑的笑容面對她,然後清清楚楚的對她說:

「阿姨,您這話可說的不對了,我可沒賴著您兒子,他要願意走就趕緊走,說老實話他老纏著我我也覺得挺煩的。」

「……」

最近這段時間公司接了新的案子,幾乎忙的焦頭爛額,連見越尹都是拚命擠出來的時間。

她最近忙著找工作,其實我挺想讓她就歇著,我掙的養她娘倆兒完全沒問題,但她從小到大自尊心都特彆強,和誰都要分出個一二三,就算是好意她也會曲解出人家完全沒有的意思。我就和她說說給她安排工作她臉色就不好了,我也不敢再多說。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我可不想再自作聰明給弄丟了。

這天好不容易忙完了,飯都沒吃趕緊給越尹打電話,不想她那丫頭不知道幹嘛去了,電話關機。我拿了鑰匙準備開車去她家看看,結果還沒出發就被我媽的電話給截下來了。

「紀時!你快給我回來!!快回來!你招的都是什麼人啊!哎呦!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她話沒說完就聽到家裡保姆周阿姨急急的嚷嚷:「太太,太太……」

電話那頭一團亂,我只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對著電話餵了半天也沒人理我,只好改了方向回家。

一到家我就感覺氣氛不太對。我爸坐在客廳沙發上悶著頭抽著煙,我和他說話他也沒理我。我只好上樓找我媽,還沒上樓,遠遠就聽見我媽難受的呻/吟聲。

不等我進去,周阿姨正好出來,手上拿著水和降壓藥。她對我使了使眼色,我和她一併走到走廊角落。

「今天那個姓越的姑娘來過了。」

我立刻皺眉,氣壓一瞬間降了下去:「她怎麼會過來,是不是爸媽弄的?」

周阿姨見我態度不好,連忙說:「太太請她來家裡吃飯的,也沒說什麼重話呢!」

我一聽就知道這裡頭的端倪,就越尹那樣,刀架她脖子上她也不會主動上我家裡來,多半是我媽為難她,偏偏她又是個睚眥必報的主,恐怕我媽也沒吃著好果子。我最怕這些事,一頭是愛人,一頭是父母,都不能撕破麵皮。感覺好像有一根無形的線從太陽穴穿過,兩邊拉扯,又疼又麻,我有些不耐的揮揮手說:「知道了,我去看看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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