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風的日子,彷彿有什麼在風中破碎,最後隨風而走。

紀時死死抓住我的手臂,他怕我再次轉身離開,可我並沒有逃避的打算。有些過去,早該處理乾淨。畏懼或者逃避都沒有用。

「你怎麼知道會一錯再錯?有些錯誤明明可以改正,為什麼要抗拒?就這麼被判死刑,越尹,我不服。」他眼中有絲絲縷縷的失望,但他沒有氣餒。

「紀時,愛情不是數學題,不是錯了就能改,我們倆根本就不合適,你還不明白?」我有些疲憊的扭過頭:「你現在這麼逼我有幾個意思?就算今天答應你了又怎麼樣?明天後天我一樣能反悔。」

紀時仍不放手,和過去一樣執拗,「很有意思,你現在答應,我們把過去和未來,永遠都停留在今天。」

他篤定的眼神刺傷了我的眼睛,我感覺自己那顆不爭氣的心又有軟化的趨勢,我努力甩開他的手,冷冷的說:「神經病,理你我真是瘋了。」

「神經病和瘋子是絕配,這絕對是個真命題。」

紀時眼中帶著深深的期盼,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回應,可26歲的越尹已經不是17歲的越尹,我變得膽小,變得萎靡,早失去了過去那份勇往直前的探險精神。我長久的沉默讓紀時的表情變得凝重,我知道他已經懂了我的決定。

我踮起腳尖,輕輕的吻在他冰冷的唇上,他微微的抖了一下,我描摹著他濃密的眉毛,萬分眷戀:「紀時,我已經不恨你了。我們就到這裡,別再去破壞那些記憶了,好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的擁抱著我。帶著這個世界上無可匹敵的溫暖。我幾乎就要沉溺其中。可我知道,一切就到此為止了。

這個繁華的浮世,我一直在尋尋覓覓找尋著關於我們那段過去的答案。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段芬芳的年少情事如同花期已過的那抹艷色,已經凋零在記憶里,那些闌珊的過往,已經結束,早就結束。

黎明照常來臨,一切又恢複到之前,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偶爾加班,努力兼職,我的生活很充實,充實到我幾乎什麼都不用想。

這個城市很大,大到兩個人不刻意接近便可以完全見不到面,一如過往那幾年。

進入婚齡,熱心的大姐們很多,總想給我介紹對象,我無心應對,我已經過了期待下一次真愛的年齡。這輩子就這麼過著,也挺好的,不愛就不痛,我一直信奉這句話。

平淡生活唯一的波瀾大約是紀允回來了。讀完博士他終於從美利堅回來。我一直以為他會學建築,他一直也跟我說自己喜歡建築,不想他後來學了醫,但他那溫潤沉穩的氣質,當大夫倒也是廣大病友的福氣。接到紀允的電話我倒是挺意外的,看著陌生的十一個數字,我想都沒想就接起來。

「越工,最近忙啊?」

一句話就把我逗樂了,我還只是單位里的小蝦米,工程師的職稱還輪不到我,但是寥寥幾個字我已經聽出了是紀允的聲音,這幾年偶爾他也會給我發E-MAIL,我回的不多,我不想和姓紀的人有太多牽扯,紀時也好,紀允也罷,都一樣。

我笑笑,「咱們紀大夫日理萬機怎麼會記起給我打電話?」

「我回來了,今天剛到的,你不該請我喝杯酒嗎?」

我猶豫了一下,隨即答應:「行,咱約個時間吧。」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我看了看時間,也快下班了,就應承下來:「行,那就今天吧,在哪兒見?」

「我就在你單位門衛這兒呢,你也快下班了,我等著你吧。」

我愣了一下,隨即苦澀的笑了,也是,這世上哪還有紀允不知道的事呢,他一回來就來找我敘舊,我該慶幸。

我到門衛去看了看紀允,上班中也沒敢多停留,他還是一如過去,乾淨又沉默,話不多,但從來不會讓人覺得冷場,一笑起來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還等一個多小時我就能下班,回到辦公室趕緊把該收的都收好了。我正開著小差,總工孟總進來了,挨個吩咐了任務後走到我桌前,笑眯眯的看著我說:「門口那是紀允啊?」

我想著紀家影響力還是挺大的,誰都認識,我點點頭:「是的,孟總。」

孟總一臉洞察的表情看著我,揶揄道:「就你們這點事還瞞著我,當初紀允跟我打招呼讓我給你安排工作時候,我問他是不是女朋友他還不承認,好啊!暗度陳倉是不是!等我回頭削死他!」

我瞪大了眼睛啞口無言的看著孟總,放出重磅炸彈的孟總卻是渾然不覺的笑哈哈離開。留我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愕然。

原來這份工作不是我的狗屎運,我當初還沾沾自喜。我無奈的笑著,紀允,要不要一回來就給我驚喜,這麼大的人情,我怎麼還得起?

紀允回國,照理是我請客,我堅持要請客,他也沒推辭,只是點了相當平價的店——吃餃子。

裝修陳舊的店面,每張桌子上都有厚厚的油,手一抹就變得油亮亮的,地上也拖洗的不幹凈,白色的瓷磚上很多黑色的痕迹。紀允一身乾淨的西裝縮在窄小的位置里,看著很不協調。可他一點不在意的樣子,笑眼彎彎的和我說著話,還體貼的替我把木質筷子的倒刺都磨好了,一如當年的體貼。

這麼多年,我時常回憶起年少荒唐的那些事,少年老成的紀允無疑一直比紀時更適合我,可愛情真是奇妙的東西,我們愛上的那個人往往和理想型是截然相反的。想想過去我對紀允的那些利用,我就覺得愧疚不已。過去的一切,他都是無辜的。是我,把他帶到這些漩渦里。

我默默聽著紀允說著國外的趣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著,不見熱絡也不尷尬,心靜如塵。

熱氣騰騰的餃子一上桌,紀允急急拌上醋和薑絲刺啦啦開吃,那模樣就像這餃子是什麼山珍海味一樣。

「這幾年在外頭,特別想咱中國的吃食。」

我沉默看著他,他心無旁礙的吃著餃子,而我滿腹心事,自是沒有胃口。他自顧自吃完才發現我一直沒怎麼動筷子,一臉詫異的看著我,半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就顧著自己了,你這麼多年估計早吃膩這些東西了,你想吃什麼,我回請你吧!」

我搖了搖頭,放下筷子,也不拐彎抹角,直說道:「紀允,你想要什麼?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能給你。」

紀允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他很快就意識到我說的是什麼,冷靜的反問:「你覺得我想要什麼?」

「我們家會變成這樣都是咎由自取,如果我爸沒有貪污,任再多人檢舉也沒用,你們家也沒做什麼,你爸沒檢舉已是顧著情分了,我知道,所以不用覺得愧疚。」

紀允輕輕的笑了,帶著幾分清冷和無奈:「越尹,為什麼總要和我分的這麼清?我從來不是在為了紀家補償你什麼,我為你做的每一個件事,都只是希望你過得好。」

「……」我無言以對,收受恩惠,就像背著沉重的包袱,又怎麼能好呢?紀允不會明白,我希望和他們家的任何人都是清清楚楚的關係,不論是紀時,還是他。

夜半噩夢,夢中有什麼東西一直追著我,我拚命的逃,卻怎麼都逃不開,上不完的階梯卻一下都不能停,我氣喘吁吁的拚命爬著,抬起頭天就像黑洞一樣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突然,一腳踏空,我整個人摔了下去,忍不住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

還沒來得及把額上的汗擦去,手機就突兀的響起來,劃破靜謐的夜色,尖銳的叫囂。

又是陌生的十一個數字,我訥訥的接起來。

「越小姐是嗎?我是紀時的朋友程陽,能請你幫個忙嗎?」

「……」

半夜打車到紀時家,我到的時候,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痛苦的蜷曲在大床的角落,像一隻被水燙過的蝦米。程陽見我來,鬆了一口氣,把藥片和水遞給我:「幫幫忙吧,他燒得太厲害了。」

滿室濃郁的酒氣讓我不覺皺了眉,隨手放下包,我走近瞧了瞧,他滿臉通紅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我探手摸了摸,果然熱的燙手。之前被打傷包紮的繃帶還在,只是減少了一些,頭上也開始長了一些短短的頭髮。

「我覺得這情況要上醫院,他燒的太厲害了這是不是感染了?」

程陽嘆了口氣:「他有點感冒,抵抗力不行再加上喝酒……」

我沉默了一會,接過藥片和水,程陽幫著我把他扶起來,他意識不是很清醒,只是一個勁叫我名字,叫得我心都酸了。

我拍著他的背,哄小孩似的把葯喂下去,又給他把被子都整好,讓他睡下。程陽見他不鬧了,也鬆了一口氣。

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向我道謝:「謝謝你。」

我點了點頭,拿了包準備回去,不想程陽接了個電話,他家裡老婆孩子有事找他,我想了想,只得讓他回去,我留下來。

只剩我和紀時的房子變得空蕩蕩的,呼吸一下都似乎有迴音,感覺自己好像置身幽谷,前不見山,後不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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