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其實我是希望她和我說些什麼,哪怕是像從前一樣罵我和我吵,也好過現在什麼都不說。

我終於深刻的認識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遠到我無法觸及。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回到八年前,我想回去牽著她的手,天崩地裂世界末日我也不放開。

可我沒有這樣的機會,人永遠都要為過去的選擇負責,哪怕是錯誤,也只能硬著頭皮撐著。我太晚才明白,而當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越尹。

隔著無邊無際的黑暗,越尹與我不近不遠的對峙,末了,她輕嘆了一口氣,騎上電動車,從我身邊擦身而過。我想叫她,可她留給我的,只剩一個瘦削的背影。

我開著車不遠不近的跟著她。午夜的路上車流仍熙攘擁擠,夜生活開始了,馬路像一條長河,汽車尾燈和一盞一盞路燈像落在河面的絢麗光斑,我緊緊的盯著她行駛時落在地上的影子,隨著與路燈的距離,變大,變小,一晃一晃的,看得我的心抽一般的疼。

過去那勃勃生機驕縱到有些囂張的小女孩,逐漸被時間描摹成一個輕描淡寫處處小心的平凡女人。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感受,我只覺得鼻酸。

她慢慢開進了舊城區,尚待規劃的舊城區,聚集著外來務工的人,魚龍混雜,是我平常路過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地方,卻沒想到,越尹就在這裡。

這個城市盛世繁華的同時,也存在著斑駁破敗。原來,就是這裡,把越尹一藏八年。

越尹開了一路,最後停在一個路口,我以為她到家了,卻不想,她從電動車上下來,開始吃力的推著車。她走的很慢,她那麼瘦,不難看出此刻她有多累。

我停了車追上她,什麼也沒說從她手上把電動車奪過來。她沒有推辭,甚至害怕與我有肢體接觸,退的遠遠的,沉默的走在我四步開外。

我跟著她穿行在連路燈的沒有的小巷子里。冷清的月亮籠罩在這片舊城區,別說有規劃的小區,這裡幾乎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放眼望去全是油跡斑駁的牆面和亂搭亂建的痕迹,破舊的樓房之間摟距很小,巷子都窄窄的,路面失修,有些地方水泥板塌陷,踩上去嘎吱的響,還濺起零星泥濘。

每每有一點微弱的光,地面上我們兩個的影子就會漸漸顯露出來,光的角度將我們的影子交纏在一起,看上去竟有幾分久違的親昵纏綿。

我看著心酸。

越尹穿著帶著皺痕的外套,沒什麼款式,穿的久了還有些褪色,她的膝蓋上系著護膝,髮型被風吹得凌亂,一點也沒了往日的風采。如果不是我跟著她,我都難以想像她是我的越尹。生活真的將她的稜角都磨的沒有了。她這模樣,真正叫我看的觸目驚心。

我抬頭看了越尹一眼,打破沉默:「越尹……」

剛剛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立刻打斷了我:「說吧,你到底想怎麼樣?」

那種被人抓著心臟的窒息感又出現了。她甚至都不願意聽說好好說說話。我不能怪她什麼,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如果當初我不是那麼年輕氣盛,我們就不會分開,如果沒有分開……

我幾乎不能再做這樣的假設,再假設下去,我怕我會無法呼吸。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頹然的說:「我並沒有惡意。」

「我知道,」越尹說:「我只是覺得,這樣下去也怪沒意思的,說吧,你想怎麼樣?」

「我不想怎麼樣。」

越尹輕輕抬頭看我一眼,那一眼充滿了各式複雜的情緒,我辨不明。她的聲音帶著深重的疲憊,微微有些顫抖,在冷冷的夜裡帶著點點迴音:「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紀少,我現在已經不小了,我有我的生活,你常常這麼出現,我會很困擾。」

我瞬間啞然。有些話幾乎脫口而出。可平靜幾秒後,我逐漸醒轉,我不再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夥子,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了。

我們都沒有說話,空氣好像結了冰,彷彿呼吸都會發出霹靂巴拉的破碎聲音。良久,我才鼓起勇氣說:「裝我女朋友,幫我打發那些相親的。」

越尹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眼中流光瀲灧,半晌她才回答:「如果這樣你能放過我,我答應你。」

「……」

看著越尹家那棟破敗不堪的樓,我在樓下臟到顏色都看不出的垃圾桶邊抽光了整盒煙,樓下那扇鏽蝕的鐵門被風颳得吱吱作響,像風中的嗚咽。

我感覺自己像一隻毫無頭緒的蠶,絕望的吐著絲,在一方小空間里,離不開,逃不出,就要被絲線纏繞窒息。

作繭自縛,這是我腦海里一整晚最清晰的一個詞。

相親這個借口能賴她幾時呢?我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丟掉煙盒,我煩躁的回去找我的車。回家吧,所有的事,以後再想。

離開紀時,我坐在陽台的小板凳上,看著一個模糊的火星一閃一閃,直到消失。

彷彿當年知道他離開的消息一樣,痛徹心扉。

點了根尹萍的萬寶路來抽,想想上次抽煙已經是三年前了。原來,不管多久,紀時對我的影響力都是一樣的。

想起他離開後的幾年,我在北科上大學,我知道他家在哪裡,時不時總會趁黑去那附近溜達,彷彿靠他近一些能給我莫大的安慰一樣。

我卑微的秘密只有豆豆知道。她無數次半夜把我抓回寢室,無數次抱著我嚎啕大哭。直到本科畢業以後,她出國讀研。隔著太平洋,她給我打越洋電話。

她說:尹子,我給你打的電話可是走海底線纜,可貴可貴了,所以你要給我出息點,要給我快快樂樂的知道嗎?

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眼淚把枕頭都浸濕了,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電話那頭的豆豆聲音就哽咽了,她跟我一起哭,哭的那樣傷心,她說:尹子,沒人替你堅強,以後少哭,我不在誰心疼你啊?

21歲生日那天,我買了個一百多塊的草莓蛋糕,一個人坐在蛋糕店裡,在店員們詫異的目光中一勺一勺的挖完了那個蛋糕,艱難的把那些過去都吞咽了下去。

消化的過程很是艱難,又吐又泄,幾天才正常,人也被折騰的憔悴不堪。

好在,我終於絕望,終於精疲力竭,終於同那段過去說了永別。

好歹我還有陳圓圓和豆豆,我不貪心,這就夠了。

如今,26歲的我,已經可以平靜的和紀時打招呼,平靜的和他相處,雖然心底還有悸動和怨懟在叫囂,但是我已經成為一個表面可以波瀾不興的女人。

這是成熟了吧?時隔八年,我也成為了書里寫的那些輕描淡寫堅強隱忍的女人。原來,過程是這麼傷。

紀時隔三差五會來接我,我就那麼坦然的穿著動物園淘來的衣服和他出入各種各樣高檔的場合,在各式各樣性格長相背景的女人面前演繹著一個灰姑娘的故事,面對這樣的故事,每個與他相親的女人反應都不同。有人祝福,有人感動,有人激動,有人鄙夷。

紀時用不厭其煩的口吻一遍一遍的向這些女人講述著我們的愛情有多麼艱辛,多麼不受祝福,說到傷心處,我覺得我鼻子也跟著一起酸了。

恍恍惚惚,我總覺得,也許,他說的是真的。

我入戲太深了。這不是好的徵兆。

他一天總會給我打幾個電話,在電話里也沒什麼要說的,可是聽到他的聲音,再累我總覺得安慰。也許陳圓圓說的不對,即使當初什麼都還沒有形成,可那份心情,過多少年都一樣,這也是人們總在緬懷著初戀的原因吧。

所以,在他第十三次找我的時候,我終於冷靜的拒絕了。我不該再頻繁的和他見面,我不該再泥足深陷,我用了四年才重新站起來,我不該,也不能再回頭了。

下班的時候,一如所料的在單位門口看到了他。

他穿著銀灰色的西裝,鮮少看見他這麼正經的打扮,幾乎像從談判場上才下來的,他的頭髮被他妥帖的梳理在耳後,壓制住了他眉宇間透露的幾分佻慢,我想起了《亂世佳人》的白瑞德,除了眉毛更濃一些,他看上去真有幾分相像。

「為什麼不去?」他居高臨下看著我,緊抿著嘴唇,幾乎是質問的口氣。

我輕嘆一口氣,有些疲憊的說:「我要回家,我很累。」

紀時說:「那好吧,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約。」

「沒有明天後天哪一天都沒有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和你去任何地方了。」

紀時的眉頭逐漸皺起來,眼波逐漸變得深沉,八年,唯一改變的是他的眼神,不再像過去那樣一眼就能看到底了。也許,我們都長大了。

「我們不是說好的,你要陪我去打發那些相親的!」

「那是因為我們說好了,我陪你去打發那些相親的,然後你會放過我!」

他狠狠瞪我一眼,滿臉怒氣,口氣有些生硬,幾乎一字一句的說:「我沒有答應過!」說完又強調一遍:「我說讓你幫我去打發那些相親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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