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天紀時黯然離開的背影彷彿刻進了我心裡。夜裡我爆發了十四年來的第一次失眠,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腦海里全是紀時失望的眼神,那眼神彷彿像一隻馬蜂在我心裡使勁的蟄,讓我每想一下,心就跟著緊一下。

好像有沉睡多年的什麼突然從我心裡蘇醒,我感到恐慌,無助。

從那以後,我們整整一個月沒有說話。

我時常望著桌上我用塗改液畫的「三八線」,我把紀時的位置畫的那麼小,可他再也沒有越過線。

他就近在咫尺,可是他那麼沉默,我很想對他說點什麼,可我知道,我要說的不是他想要的,而他想要的,我給不了。

紀允還是一如既往的對我好,對於我偶爾的走神,他總是寬容再寬容,我不忍心做任何傷害他的事,因為他實在太好了。

直到有一天他對我說:「尹子,不要有負擔,我不希望成為你不快樂的原因,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我喜歡上別人,我會退出。」

我無言以對。

混亂的三調我幾乎是很心不在焉的度過的,可是神奇的是我不僅保住了第一名,還考出了歷史最高的分數。而反觀紀時,他發揮的不算好,退了四五名,但我看他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每天還是上課睡覺放學打球。

我們和好要歸功於愚人節的一場惡作劇。

我和陳圓圓拿萬能膠黏了幾個一塊錢在地上,看起來像誰掉了錢一樣,然後我們躲在樓梯口偷看,每個路過的人都去撿錢,發現錢撿不起來一般人就走了,只有我們班學習委員,進教室拿出一把鐵尺在地上使勁鏟,鏟了幾個,鏟起來就偷偷揣口袋裡,那表情,像撿了什麼大便宜一樣,把我和陳圓圓笑得幾乎要岔氣。

原本只是小小的惡作劇,不想班裡有倆小子如法炮製,把我的萬能膠拿去把黑板擦黏黑板上,我當時覺得有些不妥,但想到下節課是脾氣很好的物理老師,就沒在意。

不想一貫溫柔的物理老師在發現這個惡作劇後,追根到底非要把人都抓出來。

當我看到那倆沒義氣的小子眼神飄向我時,我就知道是禍躲不過。

然而,還沒等我站起來,就有人替我把事扛了。

我驚愕的看著旁邊一臉無謂站著的人,我覺得我連呼吸都忘了。

那節物理課後來被改成了自習,老師把他們三個人叫到教室外面訓話,我伸長了脖子也只能看到物理老師的表情,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說話面帶微笑,似乎也沒有很生氣的樣子,我也就放下一半的心來。

後來我問紀時,老師和他們說什麼,紀時用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說,「沒什麼,就把校規抄十遍。」

我倒抽一口冷氣,深刻領悟了什麼叫笑裡藏刀。

不過這件事帶來的正面效果,就是我和紀時又恢複了從前的關係。

我們都默契的再沒去提那件讓我們彼此都尷尬的事。

一轉眼就到了五月下旬,老師這幾天都在通知我們要填志願的事情,我們幾個都沒怎麼放在心上,大家都準備直升高中,也沒什麼需要糾結的。

這天一早,紀時用狗看著肉的表情盯我半天,把我盯得怪膈應的,我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再盯著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紀時對我的惡語相向毫無反應,還是用那種期待的眼神說:「馬上有個對我很主要的日子要到了,你記得不?」

我知道他說的是5月23號他的生日,但看他那小樣兒就忍不住逗他一下,「哦,你說兒童節啊!不還早么!」

他像個泄了氣的氣球,灰頭土臉的撇過頭去,半晌我看他真有幾分失落,趕緊說:「好吧好吧!紀少生日想要什麼?我幫你散播出去!」

他斜我一眼:「你就沒準備送是吧?」

我理直氣壯的看著他:「咱倆之間還需要這些虛禮啊?都這麼熟了!」其實是我最近沒啥錢了,家裡屯的書和漫畫有點超標,我媽生氣斷我皇糧了。

「真不客氣,這會咱倆就熟了,平常防我跟防賊似的!」

我嘿嘿笑。

他又湊過來,低聲說:「要不這樣吧,你陪我過生日就當禮物了。」

我趕緊捂著前胸:「我不賣身!」

「切!就你那小饅頭,我才瞧不上!」

「……」

紀時的生日很快就到了,我放學後換了套衣服赴約。

原本以為紀時的「陪」是和往年一樣,和很多人在一起,不想我到了約定的點,竟然只有他一個人。

我沒來由的有了一絲緊張。

自從他向我表白後,我總覺得我們的關係不再像過去那麼純粹,做什麼說什麼都似乎帶了一點曖昧,我無法對他做到完全心無旁礙。

我不喜歡這種讓我失控的感覺,這會讓我會對紀允產生愧疚感。

可我看著紀時一臉期待和興奮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說什麼掃興的話,只能硬著頭皮跟著他。

「我們上哪去?」

「去了就知道了。」他手上拎著一個小蛋糕。我走在他略後的位置,故作不經意的和他保持距離。

他帶著我到了大院里一處破舊院落,這裡原本是後勤堆放雜物的地方,後來後勤挪了地方,這院落也就空置了。

「幹嘛?」我看著剝落的牆壁和銹跡斑駁的鐵門,「你帶我來抓鬼啊?」

「吁——」

「媽的!你以為我是馬啊!吁個屁啊!」我沒好氣瞥他,他沒理我,徑自推開鐵門,熟門熟路的鑽進去。

我搓了搓雙臂,也跟著進去了。

不想,這不進還好,一進竟是別有洞天。

就像文言文里寫的,曲徑通幽處,一縷如剪夕陽,映著一園恬靜安然的花,碧綠的枝葉簇擁著純白無邪的玲瓏花瓣,沁人心脾的香味吸引著我,我失神一般往院子里走,注意力完全被花吸引了。

這破舊的院落,竟然種著這麼大一片梔子花,隨風盪倚,一點也沒有因為地方陰暗陽光稀少而晦暗。歲月荏苒,流光蹉跎,這一刻的寧靜彷彿闖進了我的生命。

我欣喜的笑了,一回頭,紀時的笑容一瞬間彷彿融化了我的心。

「好看嗎?」

我不住的點頭。

他不無得意的說,「是我種的。」

我訝異的看著他,他又說:「為你種的。」

我感覺臉上彷彿被火燒了一把,有些不自在的嗔他:「有病。一大老粗裝什麼浪漫啊!」

他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不再和我說話。他在地上鋪了一張塑料桌布,然後把蛋糕盒子打開,把蠟燭插上。

「本來想種玫瑰,但那不該是我送你的,你小時候喜歡把梔子花別頭上,就種了這個,挺好看吧?」

我感到眼前似乎蒙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有些鼻酸,好像有什麼在我體內活了過來,我緊緊的握著拳頭,竭力遏制著。

我低下頭蹲□遮著風,紀時點了半天終於把蠟燭都點燃了。

我吸了吸鼻子,有些彆扭的說:「許個願吧。」

他笑了笑,直直的看著我,片刻後,他難能溫柔的說,「我看書上說,梔子花的花語是『永恆的愛與約定』,如果這輩子你喜歡紀允,那下輩子我提前定著行么?」

我迷茫而困頓的抬頭,與他清澈的眼睛對視,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是直直的盯著他,在心裡反覆的勾勒著他的輪廓,竟然那麼奇異的,沒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身體里每一粒細胞都在活躍的揮舞著,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心動,我只是覺得自己的靈魂在一寸一寸的淪陷著。

他小心翼翼的湊近,最後他的嘴唇壓在我的唇上,淺嘗輒止的輕輕一碰,與初吻完全不同的觸覺。我的心砰砰的跳著,彷彿緊張的要躍出胸膛。

他繾綣又溫存的看了我一眼,我感覺耳畔有風,呼呼的聲音,又似乎是我血液奔騰的聲音,一瞬間,彷彿全世界的喧囂都沉寂了下來,我的眼裡只剩一個人。

只剩紀時一個人。

我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他略帶些顫抖的手托住了我的下顎。

一個青澀,卻又綿長的吻。

吻到蠟燭全都燒沒了,吻到天都漸漸黑了。

在我們都要缺氧的前一刻,他終於放開了我。

我感到懵懵的,訥訥的說:「蠟燭沒了,你還沒許願。」

「願望已經實現了。」說完,他笑了。

紀時生日那天的事被我死死的鎖在了記憶里。我無法再騙自己什麼。

雖然和他一貫不對盤,但我喜歡上他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感到罪惡,難堪,我無法面對一無所知善良的紀允。

我自私混蛋的向紀允提出了分手,他感到有些震驚,我能看到他臉上瞬間的錯愕,但他為了維護我,還是強顏歡笑。

他說:「我的小越尹長大了,我不能自私的把你鎖在身邊了。」

我感到難過極了,紀允傷心的表情像一枚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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