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實我知道,這會兒我就該甩他一巴掌然後走人,至少把他打懵了能給自己留幾分/身價,可我竟是移不動腳步,只傻傻的站在原地,幾近貪婪的看著他。

八年過去了,抗戰都勝利了,可我還在過去的泥沼里深陷。

我總騙我自己,我已經忘了他,忘了忘了忘了,可我清楚,他就跟刺青似的,刺在我心裡最軟的肉上了。

最難最難的時候,我總咬著自己的手,腦子裡不停的想著他的臉,想著他抱著我說:「寶兒,別哭,我在呢。」

彷彿他懷抱里給我的溫暖,能渡我走過一切的苦難。

可他在哪呢?他/媽的他在哪呢?

我過著生不如死日子的時候?他哪兒快活呢?

就這麼個男人,值得我想這麼多年嗎?值得我在街上看著個長得像的就追好幾條街只為多看一眼嗎?值得我做夢夢到他一醒來就狠抽自己幾巴掌罵自己瘋了嗎?

越尹,你就是賤。

我吸了吸鼻子,把心底的那些難忍的悸動都強壓下去,用最平常的聲音對他說:「我從來不騙熟人,我走了,你保重。」

可他不讓我走,他死死的拽著我的手。我再抬頭,入眼的,是他一雙幾乎要冒出火的眸子,他幾乎用吼的:「你走哪兒啊走?話沒說清你上哪兒?」

我直直的盯著他:「我需要和你說清什麼?」

「越尹,你一定要這樣么?」

我的心,抽一樣的疼。看著他皺成一團的眉心,我真想伸手去撫平。

我怎麼就這麼賤呢?這麼多年我怨他,恨他,不過是因為愛他。

不過是因為,他不愛我。

越尹,你行了啊,別再讓過去那些影子躍進心裡了,還嫌不夠疼呢?

「放手,我要回家了,你白耗我一晚上時間,一毛都沒掙到。」

紀時氣極了:「越尹,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嗎?你得罪我朋友了!人家讓我來整你!你告訴我,誰借給你的膽子啊?你干這個?傍家兒更掙錢你怎麼不去?!」

我冷靜的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一字一頓的問他:「我騙你朋友多少錢?我還,我說了,我從來不騙熟人,你朋友也算我熟人吧,咱們認識這麼多年,這情分絕對有。」

紀時沉默片刻,說道:「越尹,咱們一定要這麼說話么?」

我的眼淚終於湧上來,頃刻間就盈滿眼眶,我努力咽著口水,努力把那些眼淚都逼回去,「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說話?」我頓了頓,「紀時,曾經,我想過殺了你。」

「你隨時可以殺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我這條命,賠給你。」

我倏然轉身,讓眼淚無聲無息的簌簌滑落,「不用,我嫌臟。」

說完我就走了,沒走幾步就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響徹:

「兩萬。」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手機號留給我,你說的,我朋友的兩萬你會還。」

我心裡一抽一抽的疼,真難讓人相信,我們曾經那樣親密,他曾經說,越尹,你就是我心裡的那坨肉,挖了你我就活不成。

可是結果呢?我不是他心裡那坨肉,他只是身上那坨肉難受罷了,而我,那麼傻,傻到能為他把一切羞恥心都丟了。沒了我,他活得人模狗樣的,而我呢?過得畜生都不如。

直到現在,直到今天,他的話終於讓我徹底從我自己編織的那些溫暖旖旎的故事裡清醒,是啊,我們倆本來就該這樣。

疼嗎?不疼,真的。

這麼多年,我想像過很多次我們再見面的情形。

甚至我還想過,也許未來有一天她會挽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向我介紹,紀時,這是我老公,這是我孩子。

我以為,這是最痛的情形。卻不想,更痛的,是我發現她過的一點都不好。

從前那頭洋娃娃一樣的自然卷被她挽成一個髮髻,糾纏一團,像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被她深藏起來。她原本一張圓潤的蘋果臉硬生生熬出了尖尖的下巴,還有那雙精靈古怪的眼睛,變得灰暗而疲憊,不復從前的光彩。

她抬頭看我的眼神,彷彿刺在我心尖上了。她怎麼能用那麼憂傷絕望的眼神看我呢?看得我,那麼想把她抱在懷裡。

這些年我用了好些辦法全國各地到處找她,卻不想她就在我眼前。而我一直以為,她一定不會來到有紀家人的地方。

我以為,她恨我恨到骨子裡。

也許是報應吧,所以這些年她才頻頻出現在我夢裡,在夢裡反覆折磨著我,她對著我哭,哭的那樣傷心,她一遍遍的質問我:紀時,為什麼不喜歡我呢?為什麼呢?不喜歡我幹嘛招惹我,為什麼這樣對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我在夢裡掙扎,我無數次的去抓她飄渺的影子,我不想讓她消失,我不想讓她再那麼傷心,我想對她說我錯了我錯的離譜原諒我吧,可她聽不見,一點也聽不見。無數次從夢中驚醒,我只能握住一片虛空。

我懷裡那麼乖的貓兒越尹,她不是我的了,是我親手把她推離我身邊。

我就是這世界上最混蛋的混蛋,最傻逼的傻逼。

今天,她用那樣恨之入骨的口氣說想殺了我,而我呢?我心裡想的卻是想問她能不能再給我機會,和我從頭來過。

我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睡在床上擺弄手機擺弄了很久,在電話薄里滑來滑去,最後還是停留在她的號碼上,她現在在我手機里是第一個,因為我把她名字存成「A」。

很想跟她打個電話,好像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她講,很想知道這麼些年她到底怎麼過的。撥號鍵就在拇指下面。還沒按下去,心底另一個聲音幽幽響起:紀時,你有什麼資格?你以為你是誰?

把手機啪的一聲扔到地上,整個人陷到床里,翻來覆去,最後又跳起來,把整個床墊搬開,將一個相框從床下的儲物屜里拿出來,是一個裱著她照片的相框。

她十七歲的樣子,扎著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睛微微的眯著,笑得滿臉都是陽光。

照片背面寫著字,不用拿出來我都能倒背如流:

她娟秀的小字就在我眼裡,夢裡,心裡。

我摩挲著在照片上笑得燦爛的越尹,他/媽的,都有點想哭了。

我怎麼就那麼傻呢?怎麼就把這麼好的姑娘給丟了呢?

一晚上不知是怎麼睡的,早上也不知是怎麼醒的。

一整天沒魂兒一樣從家裡遊盪到公司,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下午四點多老太太給我打電話,讓我替家裡那勞什子表哥葉肅北接孩子,他家孩子一直是我最討厭的,人小鬼大屁話最多,沒說著幾句就想從人手上噱錢,那德行真不知道誰教的。原本想拒絕,但禁不住老太太念叨,還是答應了。

臨掛電話,老太太止不住在電話里抱怨:「死孩子,你當時要是願意,我現在也能有上學的孫子了。」

「媽,再說我翻臉了。」我皺眉看著手機上的通話時間機械的變動著。

「一說你就炸毛,怎麼著?你們兄弟倆是想讓我紀家絕後啊?比賽誰能先把媽氣死是不是啊?」

「行了行了,我掛了,開車呢,到時候我死了你就更沒指望了。」

「逆子!逆子!」

我及時掛了電話,把老太太不住的咒罵隔絕在了電話那一頭。

顧惜朝那孩子隨了表嫂姓,我對這小子沒什麼興趣。倒是他們家公主,我瞅著是個美人胚子,奈何這姦夫妻看得特別緊,我一點便宜都沒撈到。

車停在小學門口。寄宿的子弟小學,門口一排溜全好車,我的沃爾沃倒顯得有點寒磣了,我尋思著那臭小子一會兒出來該不會嫌跌份不坐吧?

我一邊想著,一邊黑貓警長似的炯炯有神的盯著校門口。放學時間一到,蘿蔔頭們都一擁的往外沖,顧惜朝那小子我沒看到,卻叫我看到另外的人了。

我三兩下從車上跳下來,疾步走到那人身邊。

那人沒發現我的存在,自顧自蹲著為面前的孩子整理校服,溫柔的絮叨著:「這星期學校的飯還合胃口么?老師教的都聽懂了嗎?作業做了多少了?」

我只感覺腦子裡嗡的一聲,全亂了。

我傻愣愣的看著面前的越尹和一個不認識的孩子。

「越尹。」我感覺我手心裡全是汗,我叫她的聲音並不大,放學的聲潮足以把我的聲音湮滅,但她還是聽到了,她緩慢的起身,回頭,似乎也沒想過會在這裡看到我,短暫失神。

片刻後,她牽著身旁的小孩,一臉漠然和疏離:「有事么?」

我一時失了言語,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那孩子,我只本能的問:「你真成傍家兒了?」說完下一秒我就意識到不對。我仔細打量著,她牽著的這孩子,怎麼看都有七八歲了吧?

我這麼一分析,只覺得腎上腺素蹭蹭蹭的上升,腳下虛軟,整個人就要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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