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

他的雙手被銬在背後。兩個黨衛軍把他按在牆上,背靠一張巨大的東線地圖。格洛布斯站在他的面前。皮利已經被粗暴地趕出了這間屋子。謝天謝地。

「這個時刻我已經期待很久了,」格洛布斯興奮地搓著手,「就像一位新郎等待新娘一樣。」他朝馬赫的胃部狠狠地打了一拳,打得他喘不上氣來。馬赫痛苦地彎下身子,跪到了地上,像一隻大蝦米一樣蜷縮起來。身後的地圖和那些小圖釘也被帶了下來。格洛布斯揪住他的頭髮,把他從地板上拉了起來。馬赫大口地吸氣,感覺馬上就要嘔吐。還不等他喘過氣來,格洛布斯又是一記老拳,馬赫再次痛苦地蜷縮到地板上。這個過程重複了好幾次,直到馬赫像一條死魚一樣完全癱軟在地毯上。格洛布斯站在他的腦袋旁邊,靴尖對著他的耳朵。「你們看,」他對周圍的惡棍們說,「現在我用腳來踩這堆屎。」從遙遠的地方,馬赫聽到了許多男人粗暴的笑聲。

「那個女孩在哪兒?」

「什麼女孩?」

格洛布斯慢慢地把他那香腸一樣的手指舉到馬赫臉前,攥成拳頭,然後向下移去。

空手道式的猛然一擊,打在了馬赫的腎部。他眼前白光一閃,再次撲倒在地板上,噁心得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最糟糕的是,你知道眼前所經歷的痛苦只是山腳的緩坡,前面還有一座高聳如雲的山峰要爬。他知道這套拷打的程序。最初是胃部。接著是腎部。然後是耳朵後邊,枕骨附近……「那個女孩在哪兒?」

「什麼……女孩?」

他們下了他的武器,給他戴上手銬,然後半推半拉地帶出那座木板房。門外已經站了一群圍觀者。克拉拉的那些老年鄰居們饒有興趣地看著馬赫被按低腦袋、塞進寶馬警車的后座。在被塞進轎車前的一瞬,馬赫看到外面停著至少五輛警車,一輛卡車,還有一整支身穿黑色制服的軍隊。他們以為在這個平靜乏味的退休階級住宅區會遇到什麼?一場小型戰爭?

依然看不到皮利在哪裡。手銬在背後,迫使他必須將身子前傾。兩個蓋世太保的彪形大漢也擠進了寶馬的后座,一左一右。警車開走時,馬赫看到那些老年公民正在慢吞吞地走回他們自己的屋子,縮回到安全的沙發里,繼續看他們的電視。

車隊一路向北飛馳,穿過節日的車流,經薩爾大街向東拐進了阿爾布雷希特親王大街。在離蓋世太保總部大樓五十米開外的地方,車隊拐進了一扇高高的監獄式鐵門。裡面是一個磚牆大院。

他被拖出轎車,被那兩個彪形大漢夾著,押進一扇小門,沿著混凝土樓梯向下走去。他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轉過一道彎,經過一道厚厚的水泥鋼門,裡面是一道有拱頂的走廊。「咣當」一聲。一扇門被打開了。他被塞進了一間狹小的單人囚室。接下來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他們讓他獨居一室,這樣他的想像力就可以為自己的未來勾畫出種種恐怖的預測。這是他們標準的做法。馬赫爬到牆角,靠牆坐了下來,腦袋靠著冰冷的水泥磚。在這裡每熬過一分鐘,她就多出一分鐘的逃脫時間。他想到了皮利,想到了那些謊言,不禁攥起了拳頭。

牢室裡面只有一盞昏暗的燈泡,掛在牢門上方,和他一樣,被囚禁在一個生鏽的鐵籠子里。他看著自己的手腕。他們拿走了他的手錶。她現在會不會已經到紐倫堡了呢?他閉上眼睛,開始想像紐倫堡那些教堂的哥特式尖塔。聖洛倫佐教堂,聖塞巴多斯教堂,聖雅各布教堂……他的每一條肢體——甚至包括身上每一個叫得出名的部位——都在抽痛。不過他們很注意,沒有在臉上留下明顯的傷痕。他有幸遇到了一群專家。想到這點,他差點莞爾一笑,但是從肋骨部位傳來的一陣劇痛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被帶出了牢房,沿著走廊,來到一間訊問室。白牆,厚重的橡木桌,兩端各擺著一把椅子。牆角有一個鑄鐵的爐子,不過沒有生火。格洛布斯沒有露面。審訊由克雷布斯主持。他的手銬被取了下來。接下來又是老一套——好警察,壞警察,紅臉白臉,大聲咆哮,溫言勸誘。那個乾巴巴的克雷布斯甚至試圖開玩笑:「通常我們會連你兒子也一起逮捕的,用他來讓你……嗯,怎麼說呢,提供合作。但是在你的這個案子里,我們知道這種手段反而會起反作用。」這就是蓋世太保的幽默。克雷布斯微笑著靠回椅子,用手裡的鉛筆指了指馬赫,「無論如何,他是個不平常的小孩。」

「不平常……只有你們才這麼認為。」在之前的毆打中,馬赫的舌頭被自己的下頜狠狠地咬了一下,說起話來很不利索。

「昨天晚上,我們的人給了你的前妻一個電話號碼,」克雷布斯慢悠悠地說,「一旦你露面,就通知我們。這孩子在一旁記住了我們的話。他一看見你,就給我們打了電話。真是黨的好孩子。他繼承了你的頭腦,馬赫。你的主動精神。你應當為他感到驕傲。」

「就目前這個狀況來說,我對我兒子的感情的確非常強烈。」

很好,他想。就圍繞著這個話題談下去吧。多一分鐘,她就多逃出一公里。

但是克雷布斯很快就言歸正傳,打開了一個厚厚的卷宗夾子。「現在我手裡有兩個關於你的案子,馬赫。第一個是關於你的政治可靠性問題,這個案子我們已經弄了好幾年了。今天我們關心的不是這個案子——至少不是直接有關聯。第二個案子:你在過去一周里的所作所為,特別是,你同已故黨員路德同志叛逃到美國的陰謀的牽連。」

「我和這事沒有任何關係。」

「昨天早晨,你在阿道夫希特勒廣場曾經被一名交通警察盤問。此時路德也在那裡,正試圖同美國女記者麥吉爾,以及美國大使館的一名官員接頭。」

他們是怎麼知道的?「荒謬!」

「你否認你到過廣場嗎?」

「不,當然不。」

「那麼你為什麼去那裡呢?」

「我在跟蹤那個美國女人。」

克雷布斯在做著筆記。「為什麼?」

「她就是發現黨員施圖卡爾特同志屍體的那個人。考慮到她是一家資產階級民主派媒體的特派員,我很自然地對她產生了懷疑。」

「別糊弄我,馬赫。」

「好吧,我在跟蹤她的時候是這麼想的。如果她能誤打誤撞地碰上一具退休的國務秘書的屍體,沒準她也會撞上另外一具。」

「恩,這個觀點比較有說服力。」克雷布斯摸著他的顴骨,沉思了一陣兒,然後拆開一包香煙,丟給馬赫一支,接著又打開一包新火柴,給馬赫點上火。馬赫深深地吸了一口,讓煙充滿自己的肺部。他注意到克雷布斯並沒有為自己點煙。這些都是審訊程序的一部分。蓋世太保的小道具。

克雷布斯又在翻弄著他的筆記本。皺起了眉頭。「我們相信叛徒路德正在打算將一些敏感信息泄露給美國記者麥吉爾。什麼樣的信息?」

「我不知道。也許是藝術品走私案?」

「星期四那天,你去了蘇黎世。去幹什麼?」

「在路德消失前,他去過那裡。我想看看那裡有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解釋他為什麼突然消失。」

「找到了嗎?」

「沒有。但是我的這次旅行是得到批准的。我向黨衛隊全國總指揮內貝提交了一份詳盡的報告。你們沒看到嗎?」

「當然沒有。」克雷布斯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東西。「黨衛隊全國總指揮先生的嘴巴緊得很。甚至對我們也是這樣。麥吉爾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

「你應當知道,因為你在阿道夫·希特勒廣場開車把她接走了。昨天,槍擊案發生之後。」

「那不是我,克雷布斯。」

「是的,那是你,馬赫。在那之後,你去了停屍所,檢查了叛徒路德的個人物品——我們對這一點很有把握。黨衛隊醫生艾斯勒可以作證」

「我不知道那些東西是路德的,」馬赫說,「我只知道它們屬於一個叫斯塔克的人,當他被打死的時候,離麥吉爾只有三米遠。我當然會有興趣檢查一下他身上帶著什麼東西,因為麥吉爾才是我感興趣的目標。還有,如果你記得的話,星期五晚上是你親自把路德的屍體指給我看。究竟是誰打死了路德?是蓄謀還是意外?」

「那不重要。你指望能從停屍房中找到什麼東西?」

「許多。」

「什麼?具體點!」

「跳蚤。虱子。從他那破爛衣服上撕下來的一小塊破布。」

克雷布斯「啪」地把鉛筆扔到了桌子上。「你是個聰明人,馬赫。至少我們確信這一點。你平白無故地對一個普普通通的死胖子發生興趣,你認為我們會跟你的同事耶格爾一樣相信這一點嗎?你可以繼續這麼玩下去,拖延幾個小時。但是我們不願意陪你玩幾個小時,馬赫。而且我們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傻。」他沙沙地翻弄著一摞紙,用蜘蛛一樣細長灰白的手指頭翻弄著那些文件和記錄,接著甩出了王牌。

「你從機場拿走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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