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一個沈安平。而她顧平安這輩子從來沒有中過獎,卻在人生最大的一件事兒上,中了頭獎。

她曾經想過千萬遍,如果沒有這次意外,她是不是就糊塗的失去了他。每每一想到這樣的可能,她總禁不住出一身冷汗。

48小時後沈安平就轉危為安從ICU轉到高幹病房。一連近三天都待在醫院,顧平安的形象已經邋遢到沈安平喊她「犀利姐」。

沈安平叫她回家休息,起先她硬是不願意。經歷了那樣的驚心動魄,她的心臟已經不堪負荷,她一刻都不敢離開他,後來她想想,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就該早些給予沈安平肯定。

她要去面對媽媽。

她要告訴她,有這樣一個傻瓜男人,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她這輩子也不能放開他的手。

有人說,有愛不能代表一切。

但是,有了愛就有了一切。

因為沈安平,她才知道,原來愛已經在她身體里植入了無限的勇氣。

事實上事態的發展已經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這次莫非是真正破釜沉舟了。

爸爸在電話里說莫非決定要出國。臨要走來了一趟醫院。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媽媽聽了差點昏過去。

從莫非離開醫院到現在已經三十幾個小時,媽媽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爸爸急的就差給媽媽下跪了。

顧平安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她緊咬著嘴唇,手上攥得緊緊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從沈安平住的醫院到媽媽住的醫院不過半小時不到的車程,她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她到醫院時正值晚飯時間,大堂來來去去都是人,嘈嘈切切的聲音讓她的緊張稍微緩解了一些,徑直走到媽媽住的高幹病房。還沒敲門就聽見門裡傳來爸爸無可奈何的聲音:「你說你這樣是何必?你折磨自己給誰看?你早早的去了,倆孩子不是一樣水火不容?這事兒不能急,孩子們有她們自己的想法……」

顧平安的鼻子酸了酸,眼眶澀澀的,從小到大她要風就風要雨就雨,所以一丁點的不順心她就委屈的不行,好像全世界欠了她。現在想想,她長大了,個性卻還是一點沒變,任性的沒邊兒。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敲門:「我可以進來嗎?」

一聽是她的聲音。顧爸爸嘆了一口氣:「進來。」

推門而入,最先入眼的是媽媽瘦如柴火的背影。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已經不再合身,她像個豆芽看上去頭重腳輕。顧平安進來了。媽媽也沒有回頭。還是一言不發的站在窗口,看著窗外。

爸爸看了她一眼,搬了張椅子給她:「坐吧。」

顧平安沒有坐下,搖了搖頭:「不坐,沒事。爸你累了吧,你和護工阿姨都回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媽媽。」

爸爸猶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媽媽,最後壓低聲音問:「你不要回那邊去?聽說傷的挺重的。」

顧平安斂了斂眉,沒有回答爸爸的問話,直接開門見山的說:「其實我有點話想和媽媽說。」

顧爸爸眉頭皺了皺,卻還是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偌大的病房裡只剩下顧平安和媽媽。從頭到尾媽媽都沒有轉過頭,彷彿顧平安不存在一樣,安靜的看著窗外,存在感那樣低,像一抹遊魂。

顧平安感覺心裡抽了抽,這個背對著她的女人是她的媽媽,因為疾病,她身上的那些戾氣那些潑辣勁兒都沒了,現在的她就是個形容枯槁的病重老太太,從前她是那樣的愛漂亮,撒錢似地搞保養,可現在呢?

顧平安看著她這幅樣子只覺得心疼。

「媽……」一句話開口已經喉間哽咽。眼淚突然就失了控制的嘩嘩流個不停。

顧平安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她腦子裡亂亂的。

她的一聲「媽」讓背對她的媽媽身體僵了一下,但媽媽還是沒有回頭。

透明的玻璃上出現了一道一道縱橫交錯的水痕。

下雨了。

每次顧平安傷心,天就會下雨。

從前她被媽媽教訓的哭的時候她總說:「媽媽你別罵我了,你沒看我每次哭都會下雨么!天都替我傷心呢!」

媽媽氣的呼呼的,她雖然嘴裡說著:「你是以為自己龍王的女兒啊!你哭就下雨!我告訴你!你是我的女兒!我想罵就罵。」但說完看看天,就真的會收場不罵了。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媽媽不愛她,只是她總是幼稚的覺得,媽媽愛她愛得不夠,愛得不完整。

可現在想想,愛得不夠,愛得不完整的,其實是她啊。

「媽,我知道你現在沒辦法原諒我,我知道我自私我任性,但我這輩子自私任性了那麼多次了,多這一次也不多。」她邊說著,眼淚還在不停的流,溫熱的眼淚流到嘴唇里,那樣咸澀,「我現在說,你可能沒辦法理解,你會說這個世界上男人多著呢,可姐妹只有一個。可我想說,男人再多,沈安平只有一個。我不能失去他,我離開他才知道他有多好,媽,我這輩子再也找不著這麼好的人了。」

「媽……我是個不孝的女兒,我知道你不是想我不痛快。你只是不希望我和莫非有什麼隔閡,你想我們一家人好好的,但是這事不能建立在我離開沈安平的基礎上。這對我不公平。」

顧平安漸漸感到無力。她從小到大沒有覺得這麼挫敗過。任她說什麼。媽媽硬是沒有回頭,也沒有給一丁點回應。

她寧願媽媽打她,罵她,甚至叫她「滾」,至少她心裡能好過一些。可現在媽媽這樣死一般的沉默,彷彿她說什麼都不為所動,陌生人一般,這感覺糟透了。

雨越下越大,窗戶上已經儼然有一層「瀑布」,光怪陸離的形態,墜墜奔流,模糊了窗外的高樓廈宇。

「媽……」她的聲音已經哭啞了,聲音破碎的幾乎拼湊不出完整的句子:「媽……我……我知道我什麼都錯……我從小到大都不優秀也不夠漂亮……一點都不像你和爸爸的孩子,又任性又不聽話……對不起,讓你一直操心一直難過……對不起……這是最後一次!請讓我任性最後一次……」

顧平安知道,媽媽時日無多,莫非出國就意味著她想一雙女兒送終的願望怕是難以達成。有什麼事比到死都遺憾還要讓人揪心的呢?她不希冀著媽媽能理解她、原諒她。只希望她別再折磨自己。一切錯都是顧平安。

窗外風聲嘩然,雨幕隨風偏移著方向,吧嗒吧嗒淅瀝不盡,良久,母女二人誰也沒有說話。病房裡驟然安靜了下來。空氣中飄靡著顧平安的抽噎。

最後。是顧媽媽一句話終結了病房裡毫無頭緒的沉默。

她疲憊的說:「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

顧平安離開了病房卻沒有走太遠。還沒走遠就看見站在走廊抽悶煙的爸爸,一見她出來就把煙掐了,焦急的上來,問她:「怎麼樣?」

顧平安擦凈了眼淚,搖了搖頭。

爸爸嘆了一口氣。

「爸爸,對不起。」顧平安有些沮喪。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愛情會和親情衝突,為什麼那麼多人想要在一起就能順利的在一起,而她和沈安平卻不能?

爸爸摸了摸她的頭,還是以往慈愛的樣子:「傻孩子,別說傻話,你媽讓我來勸,她都這麼大人了,會想通的。我先進去,你等會和我一塊回去。」

顧平安點點頭。

一個人站在走廊里,空氣中還有爸爸剛才留下的煙草氣息,她不抽煙,但是此刻她覺得空氣中的煙草味道讓她的愁緒麻痹了一些。

手機響了,是沈安平。顧平安深吸一口氣,接了起來。故作開心的口氣說:「喂!才走多久就追電話來!還趕我走呢!口是心非!」

沈安平的聲音通過無形的聲波傳來,震撼著顧平安的耳膜,他說:「你站在哪呢?能看到外面么?」

顧平安往窗邊移了移,詫異的問:「能,怎麼了?」

沈安平笑笑,淡淡的說:「沒什麼,就想請你看月亮。」

顧平安看著窗外嘩啦啦的大雨,無奈的笑了:「這麼大的雨,哪來的月亮?」

「月亮一直都在,只是暫時被雲和雨遮住了。你暫時看不見,但它從來都在那裡。」

顧平安正準備說話,猛的醒悟過來沈安平話中的意思,胸臆間不由油然感動,她訥訥的說:「我知道。」她知道他一直在,如果不是他一直都在,她沒有勇氣走到這一步。

「傻瓜,是不是哭過了?」

「嗯?」

「到現在還在下雨呢!」沈安平說的理所當然。好像老天下雨真是因為她哭似地。

「才沒呢!」顧平安單手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縱橫彎曲,最後組成一個名字——沈安平。

「丫頭,以後別再我看不見的地方哭。心疼。」

「肉麻。」顧平安啐他,心裡卻暖暖的。

「別擔心了,等我好了,我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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