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雨夜的計程車開得並不快,車窗外風景不斷倒退,路旁的路燈像哨兵一般整齊劃一排列。枯頹的梧桐橫生的枝節將天幕分割的支離破碎,這畫面殘缺而凄美。淡黃的燈光讓斜飛的雨絲裹上一層淡黃色的光圈,給人一種溫暖的錯覺,而方才冷冷的雨飄在身上的感覺,顧平安一刻都沒有忘。

沈安平給她的傘她收起來放在腳邊,傘上冰涼的雨水隔著靴子沁透到她的皮膚上,她覺得全身上下都冷的發抖。

到達目的地顧平安才發現手上的現金不夠付車費。只得打了電話叫關小寶出來付錢。

這間坐落在僻靜路盡頭的酒吧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和浮華,酒吧的門是一堵高陡的磚牆,盤踞著一片已經枯萎的爬山虎,只有牆根處的根結昭示著來年的繁盛蔥蘢。

關小寶狡黠的挽著顧平安的手說:「你今天居然跑出來喝酒,我本來只是試試,都沒指望你能答應的。」

「嗯。」顧平安輕輕點頭,漫不經心的回答:「今天突然覺得應該醉一場。」

關小寶憑著和她多年交往的經驗,立刻發現她簡單話語中的關鍵詞,噤聲望著她,問:「該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吧?」

顧平安搖頭:「沒有。我不是也單身了么,也不能一直不接觸新的啊,女人啊,偶然放縱才對得起自己。」

「我他媽就等你這句話了!」關小寶激動的拍著自己的腦袋,笑眯眯的拎著顧平安加快腳步。

她們穿過錯落而建的桌椅吧台,顧平安心不在焉的看著舞台上的表演,一不留神已經被關小寶領到一行人一擁而坐的桌前。

顧平安覺得自己那一刻的表情一定呆極了。

像是一名普通的觀眾突然被舞台追蹤燈射中,所有人都隱匿在黑暗裡,只有你一個人在燈光下無所遁形。

其實酒吧的燈因為舞台表演已經刻意調暗,顧平安頭頂的水晶燈星星點點的綴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傾灑一片零星的璀璨。但眾人的齊刷刷的目光還是讓顧平安覺得如芒在背。

尤其是那個,讓她想要買醉,想要一醉方休的人。好不容易決定將他帶給的痛苦記憶用酒精抹去,卻不想他又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

顧平安覺得喉嚨里像有一團火焰灼燒,燒的她說不出一句話來,明明還沒開始喝酒,卻覺得自己好像醉了。她恍惚的看著沈安平和他身邊安然而坐的莫非。周遭光怪陸離的光一閃而過,酒香馥郁。顧平安覺得自己也許是置身在夢中,可不知為何,一切顏色都失掉,一切景物都被切換,只剩那張清越自若的臉孔在她眼中越來越清晰。她突然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念頭。卻還沒來得及付諸實踐就被關小寶喚醒。

「這是我姐兒們,顧平安。」她也不多說就直接把顧平安按到自己身旁。顧平安手足無措的任其擺布。她坐下後才發現自己身軀飄渺,手心全是汗。她愀然抬頭,正與沈安平不經意的目光相撞。

她還是那樣大無畏,一臉茫然的望著他,直到他調轉目光。

周圍的人說什麼她都沒有聽見,周圍的人長什麼樣她也全然沒有注意,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像照相機的對焦功能。除了沈安平,一切都是一片模糊的虛無。

顧平安覺得心中忐忑煩悶,順手抄起面前的一杯酒就灌下。調的色彩繽紛的酒帶著酸酸甜甜的味道,酒精的香氣從她的鼻腔一擁而上直灌進大腦里。像有一團火焰轟的點燃了她的思緒,她覺得自己熱的什麼都不會想了。

恍惚間她聽見有人起鬨:「今兒個是咱許三少的生日,大家是不是該準備送禮物環節了!」

離她不遠的關大寶聒噪的踹了起鬨的人一腳,笑罵了一句,卻還是自口袋中掏出什麼物什拋過去。

一人笑著接住,頓時爆發了更大的笑聲:「他媽的!大寶!你還敢更實際點么!居然是房卡!太他媽流氓了!」

「去你媽的!」關大寶橫他一眼:「不要給我!免得浪費我的錢便宜你們這些兔崽子。」

「……」

在眾人不斷起鬨笑鬧中大家都送上禮物。只剩被臨時帶來的顧平安沒有送禮物。關小寶倒是大大咧咧:「人是我帶來的!我就是送一份禮兩人來玩的人!怎麼著!」

雖說這幫小子也是花天酒地慣了,但是一半是沈安平和關大寶最近才結交上的,所幸也沒有對女士太過為難。

不想那壽星公卻出來為難:「不行吶,一年就過一次生日,想要顧小姐的禮物吶。」

他的話雖說的為難,口氣卻十分調侃。任誰也聽得出他這是在提示一桌別的男人,這妞兒他有興趣。閑人勿動。

顧平安自是不了解這其中的意思。有些緊張的絞著自己的手指。她咬著唇打量著四周。習慣性求助的望向沈安平。此刻他正低著頭把玩著面前的打火機,從頭至尾都沒有抬頭。顧平安心口一緊,抓緊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看向別處,她掃視四周,目光落在舞台角落的鋼琴上。她緩緩站起來,對壽星輕輕一笑:「我並不知道是你生日,所以沒有事先準備,現場為你彈奏一曲行么?」

關小寶有些詫異顧平安竟然會搭理這幫人。楞了一下,片刻後馬上帶頭鼓掌:「真是榮幸啊!!知不知道我們平安15歲以後就再也沒彈過琴了!」

顧平安被關小寶一鬧倒是被提醒了。她小時候一直對鋼琴表現出極高的天賦。她的鋼琴老師一直誇獎她有一雙天生彈鋼琴的手。從小學到中學每一個接觸過她的鋼琴老師也是對她喜愛有加。

而莫非,她畢生的宿敵卻和她一樣,在鋼琴上有極高的天賦。每次有什麼表演她總被安排和她四手聯彈。她們明明不對盤,卻總是有驚人的默契,能完美的將演出呈現出來。

現在想來,這大約真的是血緣在作祟吧。

15歲前她總勤奮的練琴企圖有一天贏過莫非。15歲那年一次音樂展,名額只有一個。老師決定這個名額在顧平安和莫非之間產生。顧平安苦練了幾個星期,卻最終沒能贏了莫非。莫非秉持著一貫沉穩的態度,憑藉完美的發揮淋漓盡致的演奏了《夢中的婚禮》。

顧平安一直覺得羞辱,因為這首曲子對她來說難度不高,她特意選了肖邦的《幻想即興曲》想要以技巧取勝,卻不想卻輸的一敗塗地。

她是學琴的,她自然是聽出了莫非彈奏的投入並且充滿了感情,和她純粹的「彈完」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她再也沒有彈過琴。十年來她都沒有再碰過,也不想去回憶那些她覺得屈辱的往事。

但是現在想來。那時的莫非能那麼投入那麼富有感情的彈奏,多半與沈安平脫不了關係吧,因為那時候,沈安平因為顧平安的一句話和她在一起,卻又因為顧平安的一句話和她分開。

夢中的婚禮,擁有過就足夠。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時至今日,顧平安終於懂得。

顧平安走上了舞台,她優雅而安然的坐在鋼琴前,揭開琴蓋,黑白分明的琴鍵明明十年沒有碰過,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陌生。一種天生的熟悉感撲面而來,誘惑她伸出自己的雙手。

她最後看了一眼沈安平,也最後看了一眼莫非。隨後安然的閉上了眼睛。

她手指上每一分的觸覺都是熟悉的。她彈奏的音樂最先通過的是她的心。彷彿置身於夢境中,她隨著音樂進入那凄美的故事,划過天際的流星,美麗的公主,純潔的愛情,以及悲傷的結局。

夢中的公主最終嫁給了王子。而留下的,是夢吧?也許,也許有夢就足夠了。

顧平安突然對莫非的敵意小了些。十年前的莫非也不過是個小女孩。她對沈安平的感情乾淨而純粹,她交付的是自己的心,而沈安平何嘗不是狠心的踩碎。也許是報應,如今她這個罪魁禍首,以同樣的曲子感受著同樣的心情。

指下的音樂輕緩動人,顧平安的心情隨著曲調起伏,直至結束的那一刻。

音樂停止了,她的眼睛卻還是沒有睜開。因為眼淚,已經悄悄的積蓄在眼眶裡。良久,她硬生生的把眼淚憋了回去才揚起笑容站了起來。

在場所有的人爆發出雷鳴的掌聲,明明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曲子,卻因為她的彈奏帶來不同的感受。顧平安垂下頭闔上琴蓋,從舞台上走了下來。

一直坐在壽星附近的男人一手攬上壽星的脖頸:「小子,不錯啊!知道先下手為強了!這妞兒真不錯,和那些個艷俗的不一樣!」

關小寶哧鼻的冷哼一聲,心想這世界上天鵝雖不少也比不上癩蛤蟆多,玩過幾個傻逼女人就真以為自己是情聖了還。還不待她發作,關大寶已經輕蔑的笑出聲來。

他推了一杯酒到壽星和那男人面前,「許三少,真看上了?」他揚揚眉往顧平安的方向示意。

壽星許三少意味深長的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關大寶又是一笑:「你知道這丫頭叫啥么?」他不等回答就自顧自的說:「提醒一下,她姓顧,叫顧平安。」

許三少有些疑惑的望向關大寶。倒是他一旁的男人突然警醒了過來,幽幽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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