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莫非話音一落,整個飯桌上的氛圍都變得異常詭異。顧平安恍恍惚惚的,兀自走著神,只伸了筷子夾向面前的菜,也沒看清,就把一顆燙人的丸子塞進了嘴裡,頓時燙到心裡去了,眼淚刷拉拉的就流了出來。她重重的拍著胸脯試圖讓自己的痛苦減輕一些。

她朦朧的淚眼前面出現了一隻青花瓷碗碟,顧平安也沒有抬頭,只本能的把燙口的丸子吐在上面。她的嘴剛得到解脫,面前又出現了一杯水。包廂明亮璀璨猶如滿天星辰的水晶燈細細碎碎的灑著光芒,全數落入晶瑩剔透的杯子里,閃著一片波光瀲灧的水澤。顧平安用手背擦去眼淚,順手接過水杯來喝。微涼的水滑過被灼痛的口腔和喉嚨,顧平安只覺得舒爽。

她眼前終於重複恢複清明,這才回過神來,抬眼看見了正輕蹙著眉頭看著她的沈安平,以及,尷尬被晾在一旁的——莫非。

顧平安訕訕的向莫非的方向點點頭,示意沈安平人家還在那裡。不想沈安平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整以暇的眯眼盯著她,口氣中帶了些責難:「多大人了?又沒人搶,沒吃過啊?真掉份兒!」

顧平安被他揶揄的面紅耳赤,卻也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反駁,直對他憤懣的乾瞪眼。

這時,一直站在一邊的美人兒終是站不住了,一腔明月盡付溝渠,她握著杯子的手有些抖,幽深的眼底似乎有微光忽閃,楚楚動人。她自顧自的握著杯子,還是款款有禮的說:「既然安平哥不願意喝這一杯,那麼,我敬你。」說著,一揚脖子就要灌下。

這時候,沈安平卻不著痕迹的站了起來。從善如流的從莫非手中接過那杯斟滿的酒,仰脖子一飲而盡,末了,他含著笑緩緩的說:

「如果真是因為我,你才變得優秀,那麼,我想我再拒絕你一次,你應該會變得更優秀吧?」他微微揚起嘴角,表情半認真半戲謔,話語說的娓娓動聽。但是只要是女人,誰也不願意在這麼多人面前得到這樣的回應吧?

顧平安頭也不抬,心不在焉的拿叉子叉著碗里的菜,碗里也不知什麼,早已被戳的面目全非。沈安平的聲音並不高,顧平安卻是一字不落的全聽了去,此時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情緒,竟不知不覺就笑了出來。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看著站著的這兩個人,誰都不知該如何圓場,倒是莫非夠大方,短暫的怔楞之後,竟娉婷裊裊的笑了起來,嬌嗔的從沈安平手中奪回自己的酒杯,怪罪的拍著沈安平的肩膀,那力道一看就知道是花拳繡腿,倒更像是在撒嬌:「安平哥!多年不見你越是經不起玩笑了!不過你這麼當眾拒絕我還是讓我很沒有面子好不好!我要罰你喝三杯酒!」

沈安平意味深長的看了莫非一眼,端起自己的酒杯,認罰的斟滿:「應該的!」說完,豪爽的灌下三杯。

氣氛就這麼被拉了回來,所有人好像都刻意忘記了這麼一段跳脫的小插曲。只有顧平安一直在回想方才發生的一切,不發一言。

飯桌上的氣氛逐漸活絡。莫非活潑的講著出國這幾年的經歷。現在的莫非已經完全褪去了過去的青澀,從顧平安看來,這幾年的時間她彷彿脫胎換骨的變成了另一個人。

她主修的是新聞與傳播,憑藉靚麗的外形和出色的業務素質已經與城中收視率最高的電視台簽下合同,據說電視台要為她量身定做一款節目。此刻她倒也提前享受了一把眾星拱月的感覺,從善如流的回答著每一個問題,玲瓏八面。顧平安看著過去那些同學看向莫非那艷羨的眼神,只覺得刺眼。

她喝下一整杯水,突然站了起來,對身邊的人交代:「上廁所。」

上完廁所,洗完手,補完妝,顧平安沒事找事的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鏡子中的人再怎麼看也不過清秀而已。顧平安突然就有些頹然。

她回想莫非那一笑就顧盼生輝的模樣,突然有些怨恨自己的平凡。她站在盥洗台前發獃,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只直覺不想回去。

突然,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出現在她的肩頭。穿過她厚重而黑亮的長髮。顧平安沒有回頭,只抬頭與鏡子中的另一個人對視。

她沒有說話,沒有主動詢問,只用一種近似漠視的眼神看她。

莫非倒也大方,笑的顏粲如花。

「顧平安,你還在討厭我么?」她言簡意賅,一句話就直戳要處。

顧平安揚眉,輕蔑的瞅了莫非一眼,刻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更溫文一些:「既然有自知之明,幹嘛又不怕死的出現在我面前?」

莫非彷彿意料之中,一點都沒有震驚,只瀲灧一笑,一雙明亮的眸子里倒影著眼前的一切景色。她收斂起笑意,森然的看了顧平安一眼:「顧平安,你說你這種性子,沈安平到底喜歡你什麼呢?」

顧平安見她也不再戴著面具,倒是來了興緻。故意用一臉疑惑的表情回應她:「這我哪知道呢!你得問沈安平!」一臉狡黠,頗有幾分禍國妖姬的調調。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為沈安平回來的,你會緊張么?」

顧平安眨眼,用當年她所說的話來回應她:「表白找沈安平,跟我說我可不會幫你轉達。」

莫非一笑,「很好。」她隔空一個帥氣的響指:「希望你永遠保持這份自信。」說完,她轉身離去,末了,她突然回頭孩子氣的對顧平安眨眨眼:「提醒你一句,今天我可是一早就料到沈安平會拒絕我了!」

「……」

一頓飯吃下來,顧平安只覺得如坐針氈,汗流浹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在聽了莫非的話後突然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她就是像和莫非有默契一樣,知道莫非是在想什麼。

果然,晚上回到家以後,顧太后就有些不對勁,幾次欲言又止的晃進顧平安房裡,轉悠兩圈又出去。

最後是顧平安被她晃的頭疼,攔住了她,開門見山的問:「幹嘛呢!晃悠半天!有話就說!」

顧太后嬉皮笑臉的尋了個地方坐下,親昵的靠著顧平安。

「閨女,和媽說說安平這孩子過去和非非是咋回事啊?」

顧平安只覺得神經一跳,緊張的脫口而出:「關你什麼事!問那麼多幹嘛?」

太后撇嘴,滿臉不悅:「媽媽問問怎麼了?這麼凶幹嘛?」

「誰讓你老關心人莫非的事兒啊!人媽媽都不問你問什麼勁兒啊!」

太后揚眉:「我只是覺得安平這孩子和非非挺般配的,覺得他倆分手了挺可惜!」

「合適什麼東西啊?」顧平安不屑的睨她一眼:「前不久你還和我說什麼呢!」她學著顧媽媽的表情,吊梢著眉尖細著嗓音:「沈安平這小子再好我也不准你倆在一塊!我都聽說了,他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似地!」末了,她又恢複自己的音調,反問:「怎麼,跟莫非在一塊,沈安平就不是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似地?」

「那怎麼一樣呢!莫非這孩子多優秀啊,沈安平找了莫非只賺不虧。」

「切。」顧平安不屑的哧了一句:「莫非是有多優秀啊!比我能耐是怎麼的?真不知道她是你女兒還是我是你女兒!」

「看吧看吧!你這孩子又來勁了!」

顧平安還在不遺餘力的打擊她:「你醒醒吧!就莫非那身世!沈家老爺子老頭子都不可能同意的!他倆比我跟沈安平還不可能!」

也不知是哪一句觸到太后雷區,太后臉色一變,長長的指甲戳向顧平安,沒好氣的斥她:「什麼觀念啊!什麼身世啊!人莫非名校畢業,現在是正經主播!怎麼就配不起沈安平了!」

顧平安腦中一片白懵,訥訥捂著被戳痛的額頭,只覺得那疼痛不是在額頭上,而是在心底。

她彷彿突然就失了力氣,好像不管過多少年,只要莫非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她和媽媽的關係就會陷入一道怪圈。這種感覺無力到她只想逃。

她無數次想要問媽媽,卻又無數次的剋制。

有時候,最讓人無奈的關係,就是親情。

不能責難,不能擺脫,更不能忤逆。

她無聲的從座位上起來,從衣架上拿過大衣,摔門出去。

太后急了,喊了一聲:「你這死丫頭又是發誰脾氣呢!」

顧平安停了停:「我回去了,明天要上班!」

「你這丫頭說什麼胡話呢!這麼晚了!你回哪兒去呢!這兒才是你的家!」

顧平安也不理會顧媽媽在她身後大喊,頭也不回的衝出家門,那一刻,她的腦中沒有任何理智。

只有一個念頭:離開。

她一邊扣著大衣的紐扣,一邊自口袋中掏出手機。熟練的撥通了沈安平的電話。

夜涼如水,冷嘯的風像刀一樣刮在臉上,顧平安幾乎眼睛都睜不開。風吹得樹影婆娑,一陣陣的發出沙沙的聲音,地上飄落的樹葉被捲起又落下,一派蕭條。

她沒走出兩步就聽見了沈安平手機熟悉的鈴聲。顧平安如被雷擊的渾身一震,止步不前。

沈安平玉樹臨風的站在一整片香樟之下,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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