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花依舊 第一節

段曼雲一整夜都沒有睡好,往事紛至沓來,她竟又在夢裡哭了整夜。

她怎麼都忘不了祠堂里,徐決乾乾淨淨撇清一切,像個陌生人的樣子。

頭頂的石像彷彿是人類心裡最醜惡的魔。求不得,放不下,所以變作醜惡的東西,提醒著她,放下貪戀,放下不屬於她的東西。

可她怎麼也無法對他釋懷,她一直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她嘴裡滿是血腥氣,直衝鼻端,她感覺胸懷裡有一口血,只要她一鬆口就會噴出來,所以連強烈的害喜吐意都被她一併忍下。

所有的人都在問她,「那個人是誰?」

她卻沒有答案。眼前的徐決,大約並不是她愛的那個儒雅耐心的老師,不是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到了那一刻,她還是不肯承認自己識人不清。

愛讓人盲目,很多很多年後,她終於懂得這個道理,可一切卻已經覆水難收。

清晨起床,段曼雲還要去公司。司機張毅是從美國就開始跟著她的老「臣子」,已經和她的家人差不多了。

張毅的妻子在Slow down,女兒在美國讀著貴族學校。這一切都出自段曼雲的手筆。

其實段曼雲從來不是一個壞人,她自己這樣覺得。

老張見段曼雲臉色不好,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臉色看著不太好,要不別去公司了?」

段曼雲揮揮手,很隨意地回答:「我沒事,人老了就是這樣的。」

「你看著不老。」

段曼雲心酸地笑了笑:「心老了。」

心老了,外表的皮囊多少歲,又能代表什麼呢?

段曼雲看著不斷倒退的窗外風景,突然說了一句:「我們家可能要辦喜事了。」

老張詫異:「什麼喜事?」

「段沉那小子要結婚。」

老張錯愕地從後視鏡看了段曼雲一眼,滿臉不相信:「什麼樣的姑娘竟然能過得了你這一關?」

段曼雲笑:「別說得我和惡婆婆一樣。」

「你本來就是啊。」

「我只是怕段沉受到傷害。」

「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姑娘不會傷害段沉?」

「我覺得她不會。」

老張不解:「為什麼?」

段曼雲輕輕抿了抿唇,抬手撩開了頸中碎發,想起和段沉來往的女孩里,她見過最多次,卻始終知難不退的那一個。

腦海里出現那小丫頭信誓旦旦大言不慚的話:「我不知道他能愛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罷,一輩子又如何?如果因為可能會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會死,是不是就不活了?」

段曼雲勾著唇,輕輕地回答老張:「因為她像當年的我。」

「當年的你?」

「嗯。」段曼雲點頭,眼底是滄海桑田和紅塵霧靄:「一心一意,簡單到有點愚蠢,以為愛一個人,就應該是一生。」

情到濃時,似乎只有各種不留後路的誓言才能向愛人證明至死不渝的愛。

其實啊,分手多年後,回首當初,才能明白,誓言是毫無重量的東西,能不能愛下去,憑的是日久相處,和相愛兩人的良心。

奇怪的是,誓言並沒有束縛住徐決和段曼雲,兩人卻不約而同地一生沒有嫁娶。

很久很久以前就說起過,於江江是個理想主義者,她甚至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蹟,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若沒有愛、沒有執念,這兩個人又怎會一直守著當年的誓言呢?

於江江私心裡想解決這段往事,也許是她體內聖母救世主因子在作祟,她盲目自信著,覺得只要活著,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可惜的是,她空有一腔抱負,卻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沒有段沉,她甚至連見一見段曼雲都很難。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段沉出差回來了。談成了一筆大單的段沉都還沒來得及和於江江一起分享好消息,就被動得知於江江在沒有得到他的許可下跟著徐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並且在他厲聲呵斥下仍然不肯回來。

段沉想,人一生一定會遇到剋星的吧?肆無忌憚地活了二十幾年,遇到於江江了,才知道什麼叫打不得,罵不得,丟了捨不得。

一個人重走了當年走過的路,那麼崎嶇,段沉一個人發著呆,看著搖晃的車窗之外仍很原始的建設,段沉突然想到了一個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

聽老外婆講,段曼雲當年懷著他隻身一人離開澗水縣到了北都。這麼遠的距離,她一個懷著孕的女人,是如何做到的呢?

財富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她吃那麼大的苦也要離開徐決嗎?

在徐決之後,段曼雲談過很多男朋友,每一個得到她慎重介紹的男人,都無疑像極了徐決,甚至連那個小她十幾歲的外國男友,也和徐決一樣,長著很長的眼睛。

那麼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

段沉多年依然想不通。

其實憑良心說,段沉不恨段曼雲,甚至感激她,感激她給了他生命。讓他見識了這個絢麗多彩的世界,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人。

他只是有些遺憾,這麼多年,他渴望的那種家庭關係,他始終得不到。

段沉到達的時候,於江江卷著袖子,伸長了脖子在村口張望,看到拖拉機把段沉帶到,臉上頓時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於江江臉上粉黛未施,唇紅齒白,一笑起來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她穿著不知道哪弄來的一件格子襯衫,活脫脫像個村婦,一點都沒了平日的時髦樣。

可不知道為什麼,段沉卻覺得心軟成了一灘水一樣。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不顧周圍有多少人,也不顧有人在等著他付錢,上去就把於江江撈到懷裡,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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