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如煙 第五節

「你倒是挺厲害的。」段曼雲臉上還是帶著笑容:「你是不是以為,靠著男人就能成功走進上流社會?」

於江江有點厭惡段曼雲把她和段沉的感情說得這麼冷冰冰,她也不喜段曼雲把他們經歷了風雨的愛情說得如同交易。但她沒有發作,只是微笑著說:「哪裡哪裡,我也都是向您學的,這方面您可是典範。」

「你——」段曼雲忍著怒氣,「倒是伶牙俐齒,是我小瞧了你。」

於江江謙虛地說:「沒有那麼好,您謬讚了。」

段曼雲不想和於江江打嘴巴仗,她轉過頭來,看著於江江,很意有所指地說:「我自己的兒子我很清楚。當初他那麼愛喬恩恩,可是你看,如今,不是有了你?所以你以為,你可以撐多久呢?」

於江江必須承認,段曼雲這句話的殺傷力真的很大,讓本心堅定的於江江也有了幾分動搖。尤其是見證過段沉對喬恩恩婚禮所做的一切。不得不承認,曾經的曾經,段沉真的非常非常在意喬恩恩。可如今,他也釋然地放下了過去的一切。

也許段曼雲說得對,於江江不是美到驚人,也不聰明絕頂。段沉會愛她多久,她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能愛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罷,一輩子又如何?如果因為可能會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會死,是不是就不活了?」於江江挺直了背脊,第一次在段曼雲面前有一種沒來由的自信和坦然:「不管您怎麼對我,我從來沒有覺得您討厭。您這麼在意我和段沉在不在一起,不過是因為您在意段沉。因為您在意段沉,所以不管您做什麼,我都感激您,感激您在意著我愛的人。」

開幕式已經開始了。主持人開始念著台詞。場內都安靜了下來,燈光也熄了。於江江卻站了起來,很突兀地站在那裡,站在段曼雲眼前。

「如果您帶我來這裡,只為了說這些,那麼很抱歉,我又一次聽不進您的忠告了。」

拿起了自己的包,於江江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

沒走兩步,就聽到段曼雲不高不低的聲音:「下周六,是段沉和樂怡的訂婚典禮。你猜猜段沉會不會去呢?」

於江江覺得有點可笑,反問:「您覺得他可能去嗎?」

段曼雲神秘地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我得了癌症呢?」  於江江愣了一下,想想覺得有點荒謬,本來已經準備走了,卻又折回了頭:「段女士,這麼咒自己,真的很無聊。」

於江江自知說的這句話有些不符合小輩的身份。可她實在受不了段曼雲那些花招。他們只是談個戀愛,她至於嗎?

於江江原本以為段曼雲會生氣,卻不想段曼雲只是掩著嘴笑了笑。那笑容平和得讓人有些害怕。

「小姑娘,你覺得你對段沉的愛純粹嗎?」

於江江不明白她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怔忡了幾秒,然後果決地回答:「當然。」

段曼雲的視線漸漸落向遠處,最後只輕輕說了一句:「不,你希望段沉也愛你。這就是目的。沒有一種愛是純粹的,只是目的不同而已。」

「在我覺得愛無價的時候,我曾愛過人,事實證明,是我錯了。」段曼雲最後對於江江說的這句話,於江江考慮了好幾天都沒有結果。

段沉對於江江和段曼雲的見面一無所知,除了出差,每天按時給於江江打電話,讓於江江把段曼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給忘了。

段沉回來那天於江江正蹲在家裡找工作,也沒什麼目標,刷著求職網,看著合適的就投投簡歷。刷了一上午也沒投出一家,於江江發現自己還真的挺挑的。

失業的這近一個月,於江江幾次提出找工作,都被段沉揶揄:「您這嬌氣的個性,當少奶奶還差不多,就是不知道現在這個職業還招不招人了。」

那時候於江江還挺不服氣的。這會兒真開始找了,她才開始反思,自己好像確實有點問題。她並不是吃不了苦,而是計較吃苦的意義。實際上,工作的目的是掙錢保證自己的溫飽,她老懷揣著那點不值錢的夢想,指望給誰造福,這想法真有點弱智。

關了電腦,一肚子心事的於江江隨便穿了件衣服下樓準備去覓食。

還沒走出小區,物業一位老幫她收快遞的保安就給她打來了電話,說是有人找她。

於江江在北都不認識多少人,能知道她家地址的不可能沒有她電話,正尋思著,就看見了和保安一起站在小區保安室的段沉爸爸,徐決先生……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於江江一直沒有想通,當初自己是怎麼大腦短路,跟著徐決坐了近二十小時的火車,輾轉三種交通工具,去了那麼遠的山裡。

可即使很多很多年過後,於江江仍然慶幸於當初那麼一個衝動又沒經過的大腦的決定。

因為,如果不是因為那一次遙遠的旅程,她不會那麼近距離,接觸那段深藏於許多人心裡的往事,也不會得知那個諱莫如深的秘密。

於江江高中畢業就出國留學,沒有在外地上過學,也沒有經歷過中國鐵道的擁擠。去往盛東的列車一天只有一班,因為臨時起意,他們沒能買到卧鋪。兩張靠窗的坐票已經是奢侈。這趟車裡的農民工比於江江想像的還要多。有人在車裡打牌;有婦女在旁邊奶孩子;也有大嬸抱著木盒滿車廂叫賣「白虎膏」……

於江江和徐決先生上車沒能搶到行李架,好在兩人也沒什麼東西,都隨便塞在座位底下了。於江江縮手縮腳靠著窗,一直努力讓自己平靜。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成片的農田,不知名的綠色植物葳蕤生長,這安然的景色讓於江江的心情緩解了幾分。

相比於江江的不適,徐決表現得實在雲淡風輕。

「坐票已經很好了,以前每次出來都為了省錢買站票。十幾個小時,站得人精疲力竭,在地上都能睡著。」

於江江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好辛苦。」

徐決低著頭,臉上有坦然的笑容:「在山裡,幾十塊錢可以過很久,我節約一點,就能多幫一個孩子上學。」

於江江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覺得有些心酸。她能感覺到,徐決先生不是一個壞人。他是一名山村老師,他對孩子都很有耐心,可他卻忽略了這個世界上最最需要他有耐心的人,是他的兒子。

盛東是一座四面環山,海拔很高也比較寒冷的縣城。到達盛東,沒來得及體驗一下盛東的風土人情,於江江就和徐決一起坐上了促狹超載的小巴。到了澗水縣,兩人又轉了一趟,最後讓於江江到達目的地的,是一輛時速慢的於江江要抓狂的牛車。

於江江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鄉僻的地方,不適感很強烈,但她努力克服,沒有在徐決面前表現出來。

徐決創辦的小學在澗水縣段家村。整個村子窮得一貧如洗,最最宏偉的建築,一棟L型的四層樓建築,就是雲水學校,這是一所小學到初中混在一起的學校,條件限制,只供就近幾個貧困村落的孩子學習。

進了學校,大門玻璃裂縫的公告欄里貼滿了從這裡畢業的優秀學子。徐決滿眼驕傲,如數家珍一樣給於江江介紹著他的那些得意門生。於江江能感受到徐決對這所學校傾注的心力,也能感受到他對孩子們的喜愛。

「這裡八成的孩子都姓段。」徐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溫柔的表情:「這裡是段沉媽媽的老家。」

於江江從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猜到。通過段沉的描述,於江江大概能想到,像段曼雲這樣嫌貧愛富,為了往上爬用盡手段的女人,最不肯承認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老家」吧。

說真的,於江江其實挺好奇的,像徐決這種淡漠如水翩翩君子的人,怎麼會喜歡段曼雲那樣市儈冷血個性的女人,兩個人又怎麼會做那麼驚世駭俗的事,在那個時代沒結婚就有孩子。

於江江想起段曼雲說過:「在我覺得愛無價的時候,我曾愛過人,事實證明,是我錯了。」

想想不禁有些欷歔,也許段曼雲也曾用無價的愛愛過徐決先生,可物質的世界還是讓她離開了徐決先生。  徐決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視線落在操場正中央的升旗台。破舊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藍得透徹的天空襯托得那旗幟依然鮮紅如新。

他輕嘆了一口氣,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樣,對於江江說:「這所學校,是用曼雲的名字命名的。這一輩子,是我對不起她。」

段曼雲和徐決的故事很長很長,長到時光需要回溯到近三十年前。

彼時,徐決是盛東澗水縣名門、畫家徐東和先生的獨子,而段曼雲,是段家村裡一個普普通通的花季少女。

段曼雲家裡有六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三個,段曼雲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家裡雖然窮,但她一直是最受寵的一個。

也許是恃寵生嬌吧,優秀漂亮的段曼雲心高氣傲,在那個時代,那樣的一個村子,十六七歲的段曼雲就已經有人給她說親,她怎麼都不肯答應,非要讀書,爹媽都拿她沒辦法,也就隨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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