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物是人非 第十八節

段沉那彆扭的樣子讓一直處於陰鬱狀態的於江江有了一些普通人的反應。她意味深長地盯著段沉,直把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挪開視線,不自然地看著旁邊路燈上貼滿的小廣告,嘴硬地解釋:「你是我的女人,你拿了等於我拿了,我不能讓他覺得我願意拿他這點窮酸的東西。」

「怎麼就是不肯說實話呢?」於江江一個一個從段沉手上接過那些袋子,「明明就是不想讓他走,不是嗎?」

於江江抬頭看了一眼廣袤的天空,許久不見如此澄澈,夕陽遠在天邊,火燒一般,染紅了半片天空,遮擋住了本身的蔚藍。心變得寧靜了起來。

於江江認真地對段沉說:「就在昨天,上次你見過的那個擺攤的男人,我的客戶,被人捅死了。我昨晚一直跟他的未婚妻在醫院和警察局奔走。人走了,什麼都沒了,連看一眼,都成了奢侈。」

「段沉,你知道嗎,在還能說的時候,一定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完;在還能愛的時候,一定要用力地愛下去。別給自己留遺憾,你要知道,很多遺憾,一不小心就成了一生。」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拎著那些東西往火車站裡走去。

來往旅客熙熙攘攘,廣播里持續播報著列車的信息,在那樣嘈雜的環境里,於江江聽見段沉喊了一聲:「於江江。」

她本能地回頭,段沉已經張開雙臂,猛得將她收進了懷裡。

那畫面真的一點都不唯美,她滿手都拎著東西,連回抱都不能,他倆的身高差,段沉用力抱著她,簡直是直接要把她悶死的節奏。

頭頂著段沉的胸口,他有力的心跳搏動就在她耳畔,撲通撲通的,竟讓她的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段沉用下巴和臉頰摩挲著於江江的耳郭和側臉,那麼繾綣的姿態,他由衷地在她耳邊說:「謝謝你,於江江。」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竟像給了她無窮的力量一般。

和安檢的人說了一會兒,他們給開了閘讓於江江進去找人。大廳一共有四層,二十幾個候車區,於江江按照目的地找了最可能的車次,剛一走過去,就找到了段沉的父親。

他正排著隊在特產店認真地挑選著北都特產。

「徐先生。」於江江喊了一聲。

他下意識地回頭,搜尋了一會兒,才看到了正在向他走去的於江江。

他先笑了一下,隨即又看了一眼於江江手上拎著的東西,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還是不肯要嗎?」口氣中不無失落。

於江江禮貌地笑了笑,很誠實地回答:「他不肯要。」

還不等他回答,於江江又說:「他不肯要,您就不能再堅持一下嗎?」

於江江看了一眼他手上拎著的袋子,裡面裝滿了精心挑選的特產,她想了想說:「您能這麼耐心地選這些東西,對待親生的兒子,卻連選特產的耐心都沒有嗎?」

聽到「兒子」兩個字,段沉的爸爸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有點卑微又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是他告訴你的嗎?他說他是我……兒子?」

「您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親自去問他呢?」

他臉上立刻出現失落的表情,低垂著頭,那角度,那表情,完全和段沉一個模子出來的。於江江不禁感慨,血緣真是奇妙的東西,即使段沉自欺欺人不肯承認,可這些蛛絲馬跡還是存在的。

「他不會願意聽我說的。」

於江江動了動手上的東西,很無奈地說:「您不留下來問個清楚,怎麼知道他願不願意聽您說?他要是不願意,又怎麼會大費周章,讓我來還這些特產呢?難道您真的覺得,他只是為了讓我把特產還給您嗎?」

「二十幾年了,」於江江說:「您讓一個孩子二十幾年都沒爸,難道他連和你慪慪氣都不能嗎?」

「我知道。」段沉爸爸臉上出現了很悲傷的表情:「我對不起他們母子,也沒臉面對他們。我知道他們不可能原諒我,我年紀大了,見一次少一次,有生之年,知道他們好好的,我也就滿足了。」

「您就不能和他們好好談一次嗎?」

「二十幾年了,連談都不知道從何談起了。」

廣播里響起了列車的信息,登車口開放了,段沉爸爸付完了特產的錢,拎起行李箱,往登車口走去。

「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來和我說這些。」

於江江被他放棄的姿態氣到,也顧不得倫常,聲音也高了幾度,幾乎在責怪一般說:「你是一個父親!你怎麼能這樣逃避責任?」

「我……」

「於江江!」

於江江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兩人一起聞聲抬頭,正看見不遠處一臉失望和肅然的段沉。

他身邊是排隊檢票的人群,他站在那裡,身影孤單,於江江覺得心疼極了。

他冷冷地說:「於江江,你過來,我們回家了。」

於江江為難地看了一眼段沉爸爸,心裡著急死了:「可是……」

「別可是了,別整得和拍電視劇似的,你也不是救世主。」段沉深深看了一眼於江江身邊的人,聲音冷靜:「讓他走吧。」

於江江從小到大生長在極其單純幸福的環境之下,如周燦說的,她就是被父母保護起來的溫室花朵。自從參加工作,見識過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大家都對她說:「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對誰都別太認真,因為認真你就輸了。」

於江江不在乎輸贏,她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她都希望能幫助別人,也許這樣的想法很聖母,可她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每件事都能得到圓滿。

換做是別人,她做不到可能她就放手了,可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她喜歡的人,是一直沒有得到過愛的段沉。她實在做不到就這麼走了。

她眼眶中瞬間就積滿了眼淚,回頭看著風中段沉落寞的身影和倔強到極點的眼神,她實在不能不心疼。

「對不起。」她這麼默默隔空對段沉說了一句。

不顧段沉的意見,她突然跑向了段沉的父親。將手上塑料袋大包小包的都強行塞到他手上。

塑料袋碰撞,和廣播里催促等車的女聲形成嘈嘈切切的聲音。在這樣混亂的環境里,於江江真誠地對已經決意要走的段沉父親說:「我從小到大生活在一個特別幸福的家裡,小時候我特別任性,對爸爸說,我要天上的月亮,你會給我嗎?」

「我爸爸只是個平凡的人,他沒有能力給我天上的月亮,可他還是答應了。他把我抱在懷裡,用手指把月亮框在一個方框里。我明明知道那是假的,還是覺得很高興。因為我知道,只要我要的,只要他有的,沒有什麼他會不給我。」

於江江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強忍著哽咽對他說:「爸爸這兩個字不僅是代表著生理關係的名詞,更是一個一輩子的責任和擔當。段沉和我一樣,你給不起他天上的月亮也沒關係。他想要的只是你能抱抱他而已。」

「今天你可以走,我只是希望你這次走了,就真的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生活里。你不愛他沒關係,可你別再給他希望。」

於江江吸了吸鼻子,故作堅強和瀟洒,一步步遠離了徐先生,遠離了段沉的希望和失望。

當她走近段沉身邊,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段沉已經毫不猶豫地一伸手,將她撈到了懷裡。

那是一個沒有雜質,很單純的擁抱。就像孩子在媽媽子宮裡一樣,只為溫暖,只為活著的擁抱。他們像同根而生相互依偎的雙胞胎,只有這樣擁抱著才能找到安全感。

段沉溫柔地撫摸著於江江耳邊的鬢髮,用低沉得有些喑啞的聲音說:「謝謝你,於江江。」

那一聲有些脆弱的道謝讓於江江心碎也心疼到了極點。她反手緊緊抱著段沉的背脊,用堅決到不容置疑的聲音說:「從今天開始,全世界的人都不愛你也沒關係,有我愛你。」

那是於江江從認識段沉以來,說過最最肉麻的一句話,可對於段沉來說,那並不是一句情之所至的情話,而是一句比生命保證更讓他安心的誓言。

眼前這個被他擁抱在懷裡的矮矮瘦小的女孩,體內好像蘊藏著讓人震撼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於江江,請你一定要說到做到。這輩子我被太多人騙過了,你要是也騙我,我就要報復社會了。」

於江江忍不住笑出了聲,從他懷裡一抬頭,四隻對視的眼睛裡,竟都含著盈盈水光。

什麼都不用說,對於江江來說,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一個人能懂她,她也能懂,就已經足夠了。  那天兩人就是這樣相互依偎著離開了人潮洶湧的火車站。於江江一直沒有回頭,徐決先生也沒有喊他們。

等再次見到徐決先生,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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