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病相愛 第十節

段沉居高臨下,冷冷哼了一聲,「錢樂怡還和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她應該是挺關心你的,希望你能實現夢想,她也比我了解你。」

段沉臉上瞬間出現生氣的表情,「她知道什麼?!」

「她不知道什麼,她只是知道段曼雲是你媽!知道你十幾年來發生的事!知道你對這個項目有多重視!」於江江越說情緒越激動,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

「於江江,我不知道你是在彆扭什麼。錢樂怡知道又怎麼樣?她認識我十幾年,知道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你有未婚妻,為什麼不告訴我?」

段沉眉頭皺了皺:「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答應過,錢樂怡也不可能答應。她是我最好兄弟的女朋友。」

段沉那坦然的表情刺痛了於江江。他總說她遲鈍,可他自己呢,是真遲鈍還是裝遲鈍?錢樂怡對他的守護和關心,是對男朋友最好兄弟該有的嗎?

「可他已經死了。錢樂怡早不是誰誰誰的女友,錢樂怡只是錢樂怡。」

段沉覺得於江江的話荒謬可笑至極,冷冷哼笑出聲,「周燦如果不在了,她的男朋友對你來說就不是最好朋友的男朋友了嗎?」他頓了頓,有些自嘲地問於江江:「在你眼裡,我連死去最好兄弟的女朋友,都不肯放過嗎?」

也許段沉說得對。他永遠那麼運籌帷幄,有恃無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包括感情。對待於江江,他有如囊中取物一般簡單。而於江江呢,這條路走得越深,於江江感覺到越害怕,她沒有方向感,又在感情里丟失了地圖。

她不知道前方是康庄大道還是生死絕路。她會害怕,而他一直忽視了她的害怕。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和脾氣都來得很沒有道理。段沉對她來說就像一陣劇烈的海浪,而她,就像擱淺在沙灘的魚。他來得那麼猛烈,一下子將她帶回了海里,她生死掙扎努力重新適應海水的咸濕。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是那陣帶她重獲新生的海浪。

她害怕失去他,一旦失去了他,茫茫大海,她該去哪裡找他?

於江江心揪扯成一團,就這麼與段沉對峙著。兩人誰都沒有逃開視線。於江江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肩帶,良久才有些軟弱地說:「你在我面前總是那麼多秘密。而我在你面前,連暗戀誰都剖白了。」於江江有些難受地哽咽:「段沉,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你連你媽是誰,都不肯告訴我嗎?」  「我媽媽是誰……很重要嗎?」段沉眸光中有困惑,他微微側頭,看著遠方,於江江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只覺得心裡憋屈得很,她不想問這樣的問題,明知會顯得很可悲,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既然你覺得不重要,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於江江情緒紛亂,越想越覺得難過,也越說越收不住:「我對你簡直一無所知。不管是喬恩恩還是錢樂怡。哪一個都比我了解你。我一直都處在很被動的位置,你願意給我看到什麼,我就看到什麼。」

段沉嘴角動了動,一雙原本曖昧的桃花眼此刻古井無波,他冷冷投射過來的視線讓於江江覺得手心都有點發涼,他的眼神像是失望,也像是質問:「那你想要看到什麼?」

「你的心。」於江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段沉扯著嘴角笑了笑,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說道:「它在這裡,你要怎麼看?」他鄙夷地勾了勾唇:「挖出來給你看,你才相信是真的嗎?」

他死死地抓著於江江的手,那麼強勢的力道幾乎要傷了她。推搡之間,於江江的眼淚落在了段沉的手臂上。那一瞬的灼燙讓段沉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於江江趁機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狼狽地胡亂抹弄著自己的眼淚,「如果你所說的愛,是帶著那麼多秘密的。那麼這樣的愛也許並不適合我。我要的是唯一的、排他的。」她吸了吸鼻子,表情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卻還是很固執地對段沉說:「我們做普通朋友真的很契合。彼此也不會也覺得膩煩。就這麼一直下去吧。」

於江江的話徹底點燃了段沉。於江江從來沒有見過段沉那樣生氣,他第一次用那樣駭人的表情瞪著於江江。明明沒有說話,卻比開口罵她還要讓她覺得害怕。

兩人就這麼悶不吭聲地對峙,心裡卻如熱岩噴發。

段沉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手機鈴聲和震動的聲音從他口袋中傳來,一陣一陣,他一直森冷著面孔,隱忍不發。

於江江抿了抿唇,讓乾涸的嘴唇濕潤了一些,「接吧,可能有什麼重要的事。」

段沉拿出手機,看也沒看,一手摜到了地上。

「啪——」手機應聲落地,瞬間四分五裂,碎片飛濺。打在路邊的路燈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把於江江嚇了一跳,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逃了一步。

她皺著眉,忍不住斥責他:「你瘋了嗎?」

「喬恩恩會知道是因為她去找了喬恩恩,錢樂怡會知道,是因為錢樂怡和我一起長大。我從來沒有主動和別人說起過誰是我媽。對誰都是一樣的。」段沉似是自嘲一樣說:「我不想接受她的資助,我想自己成功。這就是我的夢想。我放棄這個項目,是因為我還會有更多的項目。你們不是我,憑什麼自以為是和我談我的夢想?」

段沉眉間愁緒一片,他眼中流露出的孤單讓人心疼,「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和她們不一樣。於江江,你究竟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我,到底是誰?」

段沉看著於江江。也許他還想說什麼,可他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失望地轉身,背影落寞地離開。

路燈璀璨,點燃了夜幕的深沉。段沉的背影在街面上時明時暗,於江江看著他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消失。心裡有點空落落的。像有人用快刀把她胸腔里一直跳動的心臟挖走了。挖得時候是麻木的,那種五臟俱焚的疼痛感是從胸腔里已經空蕩蕩才開始的。

於江江喉頭有點哽,帶著明顯的哭腔,委屈和遺憾像潮水一樣,將她的理智、原則全都淹沒。她知道女孩應該在男人面前留有高傲的姿態,不然在感情里二人的關係就會失衡,可是這一刻,她只想誠實地表達自己的內心,什麼博弈什麼狩獵她都忘了。她大聲地對著段沉的背影喊著:「我想要的那個人,和我有一樣的夢想,走一樣的路,看一樣的世事變遷。我把你當做我想要的那個人,以為我們的未來會一起走。我想知道你的過去將來,我錯了嗎?」

段沉緩慢的腳步停了停,他聽於江江一字一句說完,良久,他只淡淡說了一句:「我想要給你的是我人生剩下的五六十年。我和你一起走過的路,都會成為我人生的過去。我以為,過去,應該是一起走過去的意思。」

一起走過去,走到哪裡都不算盡頭,不到死亡就沒有終點。亡命之徒的愛情觀,卻也是最契合於江江的愛情觀。

於江江不記得那天她是怎麼走過去的。

隱隱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吸引著她。遠遠的段沉像解不開的宇宙黑洞一樣,將她吸了進去,她只是本能地向他跑去。

月光盈盈,紅塵斑斕,於江江覺得每一步都跑得那麼踏實。她像一顆被發出去的子彈,此去,便無法回頭。

她是「撞」到段沉背上才停下來的,像只八爪魚,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腰。完全不顧女孩的矜持。

她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不能讓他走,今天如果放他走了,他們就再也不能一起走了。

「你別走。」於江江瓮聲瓮氣地把臉埋在段沉緊實寬厚的背後,軟弱地祈求:「別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我一個人害怕。」

段沉就這麼任由於江江抱著,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的呼吸有條不紊,體溫溫暖怡人,也有點熱。

空氣中那些緊張凝結的分子漸漸舒展。兩顆原本護得死死的心,終於在此刻開始卸下防備,漸漸靠近。不再抵抗命運,不再迷信歷練。只是循著自己的心,走在時間的尖刀上。過一天是一天,不死就是賺了。

良久,他噗嗤笑了一聲,彷彿兩人不曾爭執:「別咒我,我還不想死。我這麼逆天的人,誰消失了我也不可能消失。」

段沉剛送於江江到家,掉頭回家。路上想給她打個電話,結果想起來自己一氣之下把電話給砸了。

至於那會他為什麼砸電話,回想起來,大概是不砸電話他就要忍不住砸她了。她說出「普通朋友」四個字的時候,他真的很想上去掐著她的脖子問問她,有那個普通朋友像他這麼掏心掏肺?

一路回來於江江臉紅撲撲的像個蘋果,一貫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第一次全程含羞,話都不說。段沉見她樣子有趣,時不時伸手要去握她的手,都被她粗魯地打開。

段沉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面前說起自己的家世,那是他一貫逃避的話題:「我沒有爸爸。我是個私生子。段曼云為了離開大山,勾引了到山裡支教的老師。然後有了我。結果最後她知道那個老師根本不打算回城,就和他拜了。至於我,大概是月份太大了打不掉吧,不然她不可能會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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