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世傾塵 第八節

「我一個人回去了,後來孩子走了我都沒有再去找他。五十年了,所有的事都擠在我心裡。醫生告訴我,我可能還能活半年。我還是不能就這麼走,所以我又來了北都。」

崔婆婆艱難地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熱淚,嘆息著說:「我就像只小船,他就像碼頭,我總想靠岸,可碼頭裡擠滿了船,我等啊等,幾十年過去,還是等不到。我終於明白了,這不是我能靠岸的碼頭,我走錯了,可是已經回不了頭了。」

「可人生就是這樣了,不親自走一次,又怎麼知道是錯的呢?」

於江江並不是容易感動的人,可是此時此刻,於江江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五十年,不是七年,不是十年,是一個女人真正的一生。

一個平凡的農村老太太,竟用了一生的時間去等待一個已經被遺忘的承諾。

女人的傻真的是沒有底線的。於江江心疼極了,也難受極了。

除了流眼淚,於江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就在於江江哭得不可自抑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段沉扶著饒老進來了。段沉的表情很是沉重。他抬頭看了一眼崔婆婆,又深深地與於江江對視了一眼。

很明顯,他們一直在門外聽著。此時此刻,饒老臉上滿上淚痕,水汽留在已經起了褶子的皮膚紋理里。彷彿是一條長河,流過那些曲折坎坷的歲月。

饒老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完整了。

悔恨,愧疚,遺憾……五味雜陳的情緒已經徹底將他擊潰。

他蹣跚地過來,小心翼翼從口袋裡拿出一枚戒指,一枚很古樸的黃金戒指。

「冬梅,我當年……是真的想回去的……」

看著那枚帶著年代的戒指,崔婆婆無聲地落著淚。

她拒絕了那枚戒指,也真正拒絕了饒城山老人的贖罪。

那麼遺憾,也那麼絕望地說:「這麼多年,我沒有後悔當初跟了你。只是如果有下輩子,你走的時候,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

大概一切都有預兆吧,當天晚上,崔婆婆突然病發,搶救了六個小時無效,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於江江想,也許,這才是她真正最幸福的時刻吧?一切終於解脫。這一生,她真的活得太累太累了。

孤身上來北都,可北都什麼都沒有給她。這個世界對她總歸是太過殘忍了。

和她的解脫相反的,是饒老身上背負的沉重枷鎖。

崔婆婆去世後,他們之前鬧得結婚風波、家庭內戰也隨之落幕。

段沉順利拿到了二十萬,而於江江也毫無懸念,在那場打賭里輸了。

耗費了兩個多星期的案子,明明最後一無所獲,可於江江卻覺得自己似乎還是得到了些什麼。

贏了打賭的段沉看上去心情並不算太好。兩個人都在兩位老人身上耗費了時間和心力,起初可能只是工作,甚至是好玩。可後來,他們是真的將心放了進去。

這樣的結局,不管是於江江還是段沉,都有些不能接受。

沒有和段沉握手言和的於江江在崔婆婆的葬禮上碰見了他。

看著以未亡人身份為崔婆婆守靈的饒老。於江江一聲嘆息。

她問段沉:「男人為什麼這麼容易變心?女人又為什麼這麼死心眼?你說崔婆婆會不會後悔用一輩子去等這樣一個男人?」

段沉沉默地站在原地,也沒有回頭,只是專註地凝視著前方,他的側臉此刻看上去冷峻又清雋,讓人覺得似乎和他有種無形的距離感。

半晌,他突然對於江江說:「如果會後悔,那就不是愛了。愛的另一種表現方式,大概就是執迷不悟吧。」

段沉那認真的表情,讓於江江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感慨。

其實於江江對段沉已經有了不少改觀。和他表面的玩世不恭不同的是,段沉其實是個心思很細膩的男人。對女孩子很體貼也很包容。任何時候都很遵從於lady first的原則,即使是和於江江的競爭。

從生活中一些小細節來講,段沉很像歐洲那種舊貴族紳士的感覺。但他似乎並不喜歡於江江關注到他這些難能的優點。每次於江江稍微有些感動,準備道謝,他總會說出讓她翻白眼的話。

每次碰到於江江,被於江江揶揄完了,段沉都會送於江江回家。偶爾也會主動打電話「問候」幾句,非得把於江江惹得抓狂罵他幾句他才高興。

對段沉這樣的尿性,於江江只能用一個「賤」字來形容。

比如此刻,氣氛環境都剛剛好,他剛說出那麼富有哲理性的話,把於江江勾得也想起了自己和陸予那些事。

她輕嘆了一口氣,贊同段沉,說道:「也對,我就挺執迷不悟的。」

段沉認真打量她兩眼,原本以為他準備說點什麼有建設性的話,卻不想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本正經說道:「不,你那只是單純的腦殘。」

「……」縱使於江江是崇尚和平的人,也忍不住動了武。

崔婆婆的葬禮過後,饒城山老人把她的骨灰帶回了何西。遵從她的遺願,把她的骨灰撒在了何西那條養育了無數何西人的母親河——西午河。

他回北都後,按照當初和於江江簽訂的合同,向於江江的公司支付了所有婚禮策劃的全款。

於江江知道以後非常意外,畢竟除了寫策劃書和定製服裝,她並沒有做那麼多事。

饒老先生整個人都老了一截,也沉默了許多,對於於江江的疑惑,他只是很平淡地說:「在我心裡,一切都已經舉行過了。」

饒老離開的背影在於江江心裡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她突然很感激自己擁有這樣一份工作。讓她能看到這個浮華世界裡,更本質的東西。對於這個案子,於江江也無限感懷,可她無力去改變這個結局。

人的力量很強大,可以運用科技和智慧離開地球、解決戰爭、改變天氣、勘測海洋,可人的力量也很渺小,面對已經變故的人心,怎樣的努力都是徒勞。

因為這個案子的收入,經理親自和老總求情。於江江重新獲得了一次機會。老總讓步,將她的試用期延長兩個月,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表現良好,就讓她轉正。

於江江因為這個消息一下午都在興奮,不得不說,這是她畢業回國以來,得到的最大的肯定。她完全高興得停不下來。一下午,她對每個人都熱情到諂媚。她從來沒有覺得這個公司這樣有愛順眼過。

和於江江的興奮相反的,是主管和組長。得知於江江居然又獲得了一次考察機會,兩人都愁眉不展。

於江江看他們沮喪成那樣,忍不住開口安慰:「別這樣,其實有我這樣的下屬也挺好的,可以增加難度。以後你們不管遇到多麼難的案子,都能輕易解決了。」

主管和組長一人賞賜她一個銷魂的白眼,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於江江笑眯眯地跟了上去。人嘛,臉皮厚才能成功。這是於江江的職場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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