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霍利特里住宅區坐落在布賴爾利山和沃茲利之間。這一整片建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早期的委員會發展區佔據了兩英里的長度,如今,住在這裡面的人至少有三個是記錄在案的性犯罪者。

剛走進去,金就想起了但丁的九層地獄。住宅區外部是一片灰色的活動板房,房子上的窗戶破的破,封死的封死,上柵欄的上柵欄。分隔房屋的籬笆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地社區圖方便,把空房子的花園當成了垃圾場。路上停滿了車門和車身不相匹配的舊車子。

住宅區內部是雙層公寓樓,每棟樓有十二套公寓。每堵外牆上都用顏料噴滿了粗言穢語,陣勢猶如比賽。牆上列出的有關「鳥和蜜蜂」 的細節比學校課程豐富得多。這是一場委員會拼盡全力卻最終落敗的戰爭。金不用下車都知道走廊里瀰漫著腐臭味,那裡賣出的葯比博姿 還多。

住宅區中間是三座高層建築,俯瞰著這片住宅區。儘管遭到委員會駁斥,從該地區其他地方政府住宅群中被驅逐出來的家庭還是住進了這三棟建築里。再為女王陛下服務幾年,這地方就會回到冰河世紀。

「你知道,老爹,如果托爾金的黑暗大陸魔多真的是以黑鄉命名的話,他肯定是看到了這裡。」

金沒有反對這個說法。這是一塊被希望遺棄的地方。她知道這一點——在她人生的頭六年,霍利特里就是她的家。

布賴恩特把車停在一排樓房前,這些樓房以前是為社區提供服務的商鋪。樓房盡頭曾是一家報攤,在店主被兩個十二歲的男孩持刀搶劫之後,報攤就關了。那是社區里最後一家關閉的商鋪。

中間的樓房曾是一家油炸食品店,現在是一所每星期開放一次的收留中心。

七個十來歲的女孩圍著入口。她們用身體擋在前面,臉上分明寫著「不讓進」。布賴恩特望了望金,後者回了他一個微笑。

「別太狠,行嗎,老爹?」

「當然不會。」

布賴恩特往後退,看著金站到領頭的女孩前面。那女孩的頭髮染成了三種色調的紫色,嬌嫩光滑的臉上點綴著金屬飾品。

她伸出右手。「入場費。」

金對上她的目光,強壓笑意。「多少?」

「一百?」

金搖了搖頭。「不行,太多啦。經濟不景氣嘍。」

女孩一聲壞笑,叉起雙臂。「就是因為經濟不景氣,所以我才要高價。」

其他幾個女孩一面竊笑,一面用胳膊肘頂對方。

「好吧,只要你能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咱們就成交。」

「我啥問題都不回答,你也別想進去,婊子。」

金聳聳肩,開始轉身。「行啊,那我就走唄,但如果你肯照我說的來,你至少還有機會呢。」

女孩猶豫了一秒。「那你問啊。」

金轉過身,望向一張渴望金錢的臉龐。

「告訴我,如果你的要價打八五折的話,我要給你多少錢呢?」

女孩一臉不解。「我他媽的不知道……」

「你瞧,如果你去上學的話,你就能知道自己可以勒索別人多少錢了。」金靠得更近了些,離這個女孩的臉龐只有一英寸,「現在給我站到一邊去,別逼我拎著你的鼻環把你拽走。」

金壓低了聲音,讓眼神說話。

女孩惡狠狠地瞪了回去,足足有一分鐘。金的眼睛一眨不眨。

「走吧,姑娘們,不值得和這個婊子計較。」她說著,走到左邊。她的跟班跟在她身後。

圍在門口前的女孩們全部離開後,金轉過身。「喂,女士,幫我們看車的話,這十英鎊就歸你了。」

領頭的女孩猶豫了一陣,但她身後的第二個女孩從她身後推開了她。「成交!」她吼道。

布賴恩特跟著金走進一棟樓房。裡面任何值點錢的東西都已被掠奪一空,包括天花板磚。一道七英尺長的裂縫從右邊的拐角一直延伸到後牆的中間。

三個男人站在對面的角落裡,全部轉過身來。其中兩人瞬間驚慌失措,頓時從金和布賴恩特一旁衝到門口。職業犯罪就像獵犬,隔著一個郡都能聞到警察的味道。

「我們說了什麼嗎,孩子們?」布賴恩特問道。

其中一個男孩故意從牙縫中倒抽了一口冷氣,以表輕蔑。金搖了搖頭。反正她也沒打算尊重他們。

金認出了剩下那個人,那天他們在追瑪麗·安德魯斯的屍體時,在火葬場見過他。

「威爾克斯牧師,穿上衣服我都不認得你了呢。」布賴恩特打趣道。

維克托·威爾克斯笑了笑,勉強忍住了聽到這番話時想要展現出的神情,這樣的評論他一定聽過很多次。話雖如此,布賴恩特其實也沒說錯。

一穿上教袍,威爾克斯便是一副威嚴又可親的形象。但在這種平常環境中,他看起來和普通人一般平平無奇。在火葬場初次見到他時,金猜他將近六十歲,但現在沒了袍子,他似乎一下年輕了十歲。一身淺色牛仔褲配藍色運動衫的休閑裝突顯出了他健碩的體格。

「你們要喝點什麼嗎?」他指向一個銀瓮問道。

金留意到了他右手後兩根手指的形狀,它們像鉤子一樣彎曲在手掌下。她曾在一個赤手拳擊家身上見過這種傷。加上他高於平均身高的身材,金猜維克托·威爾克斯曾經打過拳。

金望了望銀水瓮,推了推布賴恩特,後者立刻答道:「不用了,謝謝,牧師……神父……」

「請務必叫我維克托。」

「您在這裡幹什麼?」金問道。沒有哪個神志清醒的人會自願跑到這種地方來。

他笑了。「我想帶來希望,警探。這裡是全國最貧窮的地區之一。但我想讓他們知道天無絕人之路。對他人品頭論足不是難事,但只要留心觀察,你就會發現,其實人人都有美好之處。」

隨著神父的聲音進入佈道模式,金心想,又來了。

「那您的成功率呢?」金不耐煩地問道,「您拯救了多少靈魂?」

「親愛的,我從不用數字衡量這個問題。」

「真是幸運。」她一邊說著,一邊在房間里徘徊。

布賴恩特開始說起調查的事。「我們知道您以前會定時去拜訪克雷斯特伍德,和女孩們說說話,進行簡短的禮拜?」

「是的。」

「我們也知道,您會不定時頂替威廉·佩恩的工作?」

「確實是這樣的。我們所有人都會時不時頂替他的工作。我相信您會同意,他的境況實在令人同情。他對女兒的不離不棄令人欽佩。露西的生命將永遠有恩於他。他不眠不休地照顧露西,所有員工都盡全力支持他。」他想了片刻,接著又加了句,「嗯,大部分員工。」

金環繞了房間一周,站到布賴恩特身旁。「說起員工,您能告訴我,您在克雷斯特伍德那段時間裡,有誰在那裡工作嗎?」

維克托走向銀水瓮。這個金屬器皿竟然還沒被當作殘品被人搶走,金難掩驚訝。

他把茶包丟進一個塑料杯子。「理查德·克羅夫特那時剛坐上院長的位置。他做的似乎主要是行政工作。我想他的目標應該是收緊預算,提高工作效率。他很少和女孩接觸,那是他的行事風格。我一直覺得他沒怎麼融入孤兒院的環境,他總是急著完成工作,達成目標,然後離開那裡。」

「那特雷莎·懷亞特呢?」

「啊,當然,他們之間有些摩擦。特雷莎被排除在了院長職位之外,所以看到理查德走上這個位置,她惱恨在心。」

威爾克斯攪拌茶包,讓茶味濃些。「特雷莎不是那種溫柔的女人,所以她和理查德立刻發生了矛盾。他們痛恨對方,這件事人人皆知。」

真是有趣,金心想,但這解釋不了為什麼地底下會有兩具甚至三具女孩的屍體。

「我們覺得,特雷莎脾氣不怎麼好。」

維克托聳了聳肩,但什麼都沒有說。

「您見過她發脾氣嗎?」

「聽過,但沒親自見過。」

「但有別的人見過?」金追問道。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鬆開了手。「現在說出來,我看也無妨了。特雷莎以前和我提過,有人將要對她提起控訴。有傳言說,特雷莎控制不住自己怒火的時候會時不時對女孩拳腳相加,但那一次不一樣。她打了一個女孩肚子一拳,結果用力過猛,那個女孩吐血了。」

金感到自己的腳開始打拍子。她把手按在膝蓋上,摁住自己的腳。

「那就是控訴了?」

他搖了搖頭。「不,和毆打女孩比起來,特雷莎更加擔心的是人們會從這番控訴中推斷出來的事情。」

「什麼事情?」

「特雷莎打那個女孩,是因為那個女孩拒絕和她發生關係。」

「這是真的嗎?」

維克托看起來有些躊躇。「不,我不覺得。特雷莎和我坦白過,她毆打女孩是真的。她也完全承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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