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還有薄荷糖嗎,布賴恩特?」金問道。她用了整整三包濕紙巾把自己的臉、脖子和手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老覺得身上那股啤酒和洋蔥的味道就是趕不走。

他把手伸進駕駛座車門上的置物空間,遞給她一包沒有開的薄荷糖。她接過,拿出一顆扔進嘴裡。

薄荷的香味一路鑽進了她的肺。

「老天爺,你買這種薄荷糖要不要執照啊?」等右眼終於不再流淚時,她問道。

「想想我有什麼選擇,老爹。」

她咽下濃烈的甜膩味,抬頭望向窗外。他們正在接近布羅姆斯格羅夫的市中心。布賴恩特右轉,從老舊的聯合濟貧工廠旁開過,這家工廠一九四八年關停了。

儘管這裡離斯陶爾布里奇只有十英里,他們卻像開進了另一個世界。

這塊地方首次有記載是在九世紀,最初被稱為布里姆斯格拉夫,靠著農業和制釘業發展起來。這裡的農村人口普遍富裕,大多是堅定的保守派英國白種人,還有百分之四的少數民族。

「你是在開玩笑嗎?」他們轉下里特爾希斯大道時,金問道。利基角 這一片的房子價格都在七位數以上。高高的樹籬和長長的連接住宅和大路的私人車道掩護著房子。人們把這塊地方稱為「銀行家地帶」,離M5和M40公路很近,住著許多大企業的專業人才,但很少會有議員在這片區域落腳。

他們的車子在一座有圍牆的花園前停下,花園和外面隔著一道鍛鐵大門。

布賴恩特搖下車窗,按了一下對講機的按鈕。對講機傳來一陣刺啦啦的應答聲,金聽不出那是男人還是女人。

「西米德蘭茲警方。」布賴恩特說道。

對講機無人應答,但他們聽到「咚」的一聲悶響,電子鐵門應聲滑開,滑進左邊的牆壁後面。

等牆壁和鐵門之間的距離足夠寬時,布賴恩特立即開了進去。

他們沿著沙礫車道開到一座紅磚庭院和一棟雙層別墅前。

面前的房子呈L形,金看到房子後有一座獨立車庫,她家那種面積的屋子還不夠塞這個車庫的。儘管這個豪宅般的車庫能停下很多車,但房子右邊的碎石路上還是停著兩輛車。

開放式門廊立在房子另一邊,栽著月桂的花盆均勻地排列一旁。

「你絕對不甘心拼都不拼就罷手吧?」金問道。

布賴恩特把車停在前門。「老爹,他是證人,不是嫌疑人。」

「當然,」說著,她走下車,「問話的時候我會記著這一點的。」

他們還沒伸手開門,門就自己開了,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男人,金猜他就是理查德·克羅夫特。

他穿著奶油色的斜紋棉布褲和海軍藍T恤,灰白的頭髮還是濕的,肩膀上掛著一條毛巾。

「抱歉,剛從泳池出來。」

當然了。這種不方便的事也會經常發生在她身上。

「車很漂亮。」金朝一輛阿斯頓·馬丁D89和一輛保時捷911揚了揚頭,讚賞地說道。兩輛車中間隔著一個空位。

金看到屋頂上裝著兩隻攝像頭。

「作為一個議員,安保做得很嚴密嘛。」她說著,跟著理查德·克羅夫特走進走廊。

他轉過身,說道:「噢,安保是給我妻子提供的。」

他轉向左邊,他們跟著他穿過一道雙層玻璃門,走進一個房間。金猜這裡是其中一間接待室。

粗厚的柱子支撐著低矮的天花板,柱子看得出用精巧的手段修復過。焦糖色的皮革沙發和淡紫色的牆壁讓房間顯得明亮。落地玻璃門後是花房,似乎貫穿整座房子。

「請坐,我給二位安排些茶水。」

「噢,多麼文明啊,」等理查德·克羅夫特離開房間後,布賴恩特說道,「他要給咱們沏茶呢。」

「我覺得他剛剛用的詞是『安排』一些茶水。我很確定他不會親自給我們沏茶。」

「瑪爾塔很快就來。」理查德·克羅夫特回到房間里,說道。他肩膀上的毛巾不見了,頭髮梳理了一番,顯得他太陽穴周圍的白髮更多了。

「您的妻子嗎?」

他笑了笑,露出了白得有些過頭的牙齒。「天哪,不是。瑪爾塔只是我們的住家保姆。她幫尼娜照顧我們的兒子,打理房子。」

「這的確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房子,議員。」

「請務必叫我理查德,」他擺出一副高尚的樣子說道,「這座房子是內人的愛子。她工作很勤奮,自然希望能有個舒服的家,讓自己放鬆身心。」

「她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內人是人權律師。她為一些你根本不會想花時間相處的人辯護。」

金立刻反應了過來:「恐怖分子。」

「更加準確的術語應該是『被指控進行恐怖活動的個人』。」

金努力不露出情緒,但她猜自己鄙夷的神色肯定已經寫在了臉上。

「人人有權充分利用法律,您不覺得嗎,警探?」

金一言不發。她不敢說話,因為她信不過自己的嘴巴。既然她堅信法律適用於任何人,那她也不得不承認法律可以為任何人辯護。這樣她就要同意他的觀點。她只是討厭自己竟然要同意他的觀點。

比他妻子的職業更奇怪的一點是,這個男人說話時沒有任何面部活動。克羅夫特的前額和臉頰上部動都沒動過。對金而言,自願向身體里注射目前已知最致命的毒素的衍生物 這種事,怎麼看都有些荒謬。而對一個年近五十的人來說,這種事讓人感覺很不舒服。她覺得她看著的是一具蠟像,不是真人。

他朝四周揚了揚手。「尼娜喜歡住得舒舒服服,我也很幸運能有個這麼愛我的妻子。」

克羅夫特把這番話說出來,或許是有意自謙,想贏得一些好感。金聽著卻覺得他這是暗自得意。

金差點想回一句,可能你愛自己勝過她愛你吧。但幸運的是,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又苗條的金髮女郎托著盤子走到他們面前。她的頭髮也是濕的。

金和布賴恩特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老天爺,他和他妻子之間真的沒有道德品行可言。

一旁燃燒的壁爐上放著一張照片,照片里是兩個梳洗乾淨的小男孩,金不禁為他倆擔憂。

瑪爾塔剛離開房間,理查德便把銀壺中的茶水倒進了三個杯子。

金沒有見到牛奶,也沒聞到咖啡因的味道。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用了。

「我一直想找二位,看看自己能不能盡些微薄之力,但最近選民的事實在忙得不可開交。」

沒錯,金很確定選民們今天中午肯定讓他和用人尋歡作樂去了,他說話的聲調聽起來都毫無誠實可言。她好奇他坐在辦公室里時會不會更可信一些。但在這兒,金正坐在他豪華的家中,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無可抑制地感到一陣強烈的厭惡。

「啊,那既然我們都到這兒了,就問幾個問題,問完立刻就走。」

「當然,沒問題,二位請便。」

他在沙發對面坐下來,靠著沙發背,右腳蹺到左膝上。

金打算從頭開始問起。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鄙視這個男人,但她還是努力確保自己的情緒和印象不會影響到她的專業判斷。

「你知道特雷莎·懷亞特最近被謀殺了嗎?」

「太悲慘了,」他的表情並沒有變,「我寄了花。」

「一定是遙寄哀思吧。」

「這是我應該做的。」

「你知道湯姆·庫爾蒂斯的事情嗎?」

克羅夫特搖了搖頭,垂下目光。「太可怕了。」

金敢賭上自己的房子他又寄了花。

「你知道最近瑪麗·安德魯斯過世了嗎?」

「不,這個我不知道,」他望著桌子,「我一定要記著去寄……」

「花。」金替他把話說完,「你記不記得一位名叫亞瑟·康諾普的員工?」

理查德似乎沉思了片刻。「記得,記得,他是一個勤雜工。」

金在思考即使這個男人真的抽出時間去警局,他又幫得上什麼忙,因為他現在已經開始遮遮掩掩了。

「我們今天早些時候找他問過話。」

「希望他一切安好。」

「他對你似乎沒安這樣的好心。」

理查德笑了起來,伸手去拿裝著綠茶的茶杯。「我知道,人們對自己上級的印象基本都不大好。懶人更是如此。我以前曾因不同理由訓斥過康諾普先生多次。」

「什麼理由呢?」

「工作時間睡覺,幹活偷工減料……」

他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似乎後面還有一些沒說完。

「還有呢?」

理查德搖了搖頭。「天天都有懲罰。」

「那威廉·佩恩呢?」

金注意到他眼神中的細微變化,追問道:「他怎麼樣?他是另一位守夜人。他受到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