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走出土坑。「快點,布賴恩特。我們要開工了。」
她掃了一眼那輛豐田皮卡,通過排除法猜測這肯定是丹尼爾·貝特醫生的車。車的後輪拱罩凹了一塊,車身沾滿污泥。
「老天爺,那是什麼?」金尖叫了一聲向後跳。
「呃……那是一隻狗,老爹。」
金湊近了一些,仔細打量那張突然從後排側窗冒出來的毛茸茸的臉。
金眉頭微皺。「布賴恩特,是我看錯了還是……」
「你沒看錯,老爹,它好像只有一隻眼睛。」
「探長,不要再跑來嚇我的狗了,」丹尼爾·貝特滑到他們中間,「我向你保證,她什麼都不知道。」
金轉向她的同事。「看到沒,布賴恩特,狗真的會繼承主人的性格呢。」
「我說探長,我享受了一個凌晨四點的電話叫醒服務,接著驅車三個半小時來到這裡,而您的出現絕對有違醫囑。」
「她是看不到的嗎?」醫生打開車門,金在一旁問道。小狗蹦了出來,坐在地上。貝特醫生把狗繩系在它的項圈上,搖了搖頭。
「她右眼的視力完全沒問題。」
金猜這隻白色的小狗是一隻德國牧羊犬。她走近了一些,把手湊到狗的鼻子跟前。「她咬人嗎?」
「只咬傲慢的警探。」
金翻了個白眼,摸了摸小狗的頭。她的皮毛柔軟而溫暖。
金迷惑不解。鄧迪離這裡有三百五十英里,絕非只有幾個小時的車程。「為什麼你要把她帶到這裡?」
「上一個案子結束之後,我們便出去玩了。上司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正在切德物色合適的攀岩地點。我是離這裡最近的。」
丹尼爾的聲音中沒有不滿,只有服從——完全接受電話中的工作安排。
金剛剛不經意地拿開了輕撫小狗腦袋的右手,這時她感到小狗用溫暖的鼻子蹭著她的右手。
「嘿,看啊,探長,」丹尼爾·貝特眼光一閃,「至少這裡還是有人喜歡你的嘛。」
就在金想罵回去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醫生轉過身,拉著狗走向現場的高處。金按下「接聽」。
「什麼事,斯泰茜?」
「你在哪裡?」
「正準備離開現場。怎麼了?」
「你現在面朝哪個方向?」
「什麼?」
「我找到其中一個夜班值班員了,他叫威廉·佩恩。」
「把他的地址給我。」
「朝坡底下看。你會看到排成一排的七棟房子。他住在正中間那棟,前後花園都鋪滿了石板。」
金已經開始向坡下走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谷歌地球,老爹。」
金搖了搖頭,掛斷電話。有時候斯泰茜真的能嚇到她。
「你剛剛說我們要去哪裡來著?」
「去找我們的第一位證人問話。」
「就在這裡嗎?」布賴恩特看著金拉開齊腰高的門,問道。
前花園鋪滿了灰色的石板,十分怪異。唯一能分辨出的道路是一道從石板延伸到前門的斜坡。
敲了兩下門之後,一個滿頭白髮的高大男人走了出來。
「威廉·佩恩?」
他點了點頭。
布賴恩特拿出他的委任證。「我們能進來嗎?」
他並沒向後退,反而皺起了眉頭。「我不明白。昨天才來了一位警官,還問了我一些細節問題。」
金掃了一眼布賴恩特,接著說道:「我們來這裡是調查一個和克雷斯特伍德有關的案子。」
她從沒往這裡派過警員。
他臉上露出理解的神情。「噢,當然,請進吧。」
他往後退了退,金快速打量了他一番。他的臉看上去才四十來歲,而他的頭髮會讓人誤以為他很老,和臉完全不相稱,彷彿他身上存在兩個完全獨立的老化過程。
「請二位安靜一點,我女兒在睡覺。」
他的聲音低沉而令人愉快,沒有一絲黑鄉口音。
「進來吧。」他低聲說道。
他把他們帶進一間橫貫整座房子的單人間。一邊是休息區,另一邊是窗戶,前面有一張餐桌,窗戶外是露台和小小的後花園。花園中也不見草坪或灌木,只有鋪得整整齊齊的石板。金聽到身後傳來了聲音,一陣溫柔而有節奏的「咚咚」聲。
聲音的源頭是一個看起來用於監測呼吸的儀器。儀器連在一個小女孩身上,金猜這個小女孩十來歲。她坐在一張特大號輪椅上,輪椅旁裝有靜脈注射器,整個輪椅看起來更像一台獨特的裝置。
應急呼救掛件纏繞在輪椅的左扶手上,掛件上有一個紅色按鈕,按下可立刻呼叫急救服務,這一設備通常供嚴重殘疾的病人使用。金意識到如果掛件掛在小女孩脖子上的話將無法發揮作用,所以才被他放在距離她左手一英寸之內的地方。
點綴著貝蒂娃娃圖案的法蘭絨睡衣並不能掩蓋小女孩萎縮的身軀。
「這是我的女兒,她叫露西。」威廉·佩恩在她身後說道。他俯身伏在輪椅上,輕輕地把一縷金髮撥到女孩的耳後。
「兩位請坐吧。」他說著,把他們帶到一張小桌子前。傑里米·凱爾 的聲音靜靜地在室內迴響。
「兩位要喝咖啡嗎?」
兩人同時點了點頭,威廉·佩恩走進廚房。說是廚房,其實就是緊挨著休息區的一塊方形區域。
他把三個金屬杯墊放在了桌子上,又端上三個骨瓷杯。咖啡的氣味很香。金立即拿起來抿了一口。
「哥倫比亞黃金?」她問道。
他笑了。「這是我的摯愛,警探。我既不喝酒,也不抽煙。我沒有跑車,也不稀罕美女。我只喜歡一杯上好的咖啡。」
金又抿了一口,點了點頭。布賴恩特卻像喝超市實惠裝的速溶咖啡一樣大口灌了下去。
「佩恩先生,我們能否問……」
金在桌子底下踹了布賴恩特一腳,後者旋即閉嘴。這次的問話她要親自來。
「我們能否問問,露西怎麼了?」
他笑了。「當然可以,我很喜歡談論我的寶貝女兒。露西今年十五歲,她患有先天性肌肉萎縮症。」
他看了一眼女兒,目光再也沒有轉回來。金則趁著這個機會直接盯著他觀察。
「她出生後沒多久,我們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她學會走路的時間很晚,而且走起路來一直搖搖晃晃。」
金環顧四周。「露西的媽媽在這兒嗎?」
威廉轉過身來,注意力回到她身上,一臉意外的表情。
「抱歉。我經常會忘記露西還有媽媽,畢竟一直陪著她的只有我。」
「我理解。」金說著,往前靠了靠。他的聲音變得幾不可聞。
「露西的媽媽不是壞人,但她對孩子有她自己的期待,而一個身有殘疾的孩子並不是她人生規劃的一部分。不要誤會我。我相信天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完美無瑕。
「人們通常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長為一個需要全天候照顧、沒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失陪一下。」
他拿了一張紙巾,擦去淌到女兒下巴上的口水。
「抱歉。不管怎麼說,雖然一開始時,艾莉森真的很累,但露西身上的一些正常表現還是能給她堅持下去的力量,可隨著病情越發嚴重,照顧露西變得越來越像一種折磨。當她離開的時候,她已經無法正視露西,而且也已經幾個月沒碰過她了。我們都認為,離開是她最好的選擇。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過。」
儘管他說話時面不改色,金仍能聽得出他聲音中的痛苦。換作她,她絕對做不到如此輕易地原諒露西的母親。
「這就是你在克雷斯特伍德孤兒院又找了一份夜班工作的原因嗎?」
佩恩點了點頭。「在那之前,我是一位園林建築師,但我無法同時兼顧工作和照料露西。
「在克雷斯特伍德,我上的是夜班,這樣我白天就能照顧露西。晚上的時候,我的鄰居會來我家,幫忙照料她一下。」
「你沒有再找一位妻子嗎?」布賴恩特問道。
威廉搖了搖頭。「沒有,我這輩子都會忠於自己的結婚誓言。離婚雖不違法,但它違背上帝的意志。」
金覺得,即使他願意,也很難遇到一個合適的女人。畢竟,沒有多少人會願意全天候照顧一個非親生的殘疾孩子。
角落裡傳來一陣「唔唔」聲,威廉立刻站了起來,走到女兒面前。
「早上好,親愛的,睡得好嗎?要喝些什麼嗎?」
儘管金並不能看出兩人有什麼動作,但父親和女兒肯定在以某種方式交流,因為她看到威廉將一根餵食管擺到了女兒唇間。露西的右食指按了一下輪椅扶手上的一個按鈕,一些液體進入餵食管,流進她嘴裡。
「要不要聽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