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日未見的挖掘現場,現在似乎已被改造成了一座銅牆鐵壁的小城。整塊地方被警方用金屬柵欄圍了起來。挖掘現場的最高處和最低處各有一個入口,每個入口由兩個警員把守。每個警員都處在對方的視線範圍內,沿著柵欄巡邏。金很滿意現場外部的森嚴防衛。

雖然警方在現場最高處設立了一個媒體區,但金看到記者們早已蜂擁至柵欄四周。現場架起了兩頂白色帳篷,一頂架在土坑旁,另一頂則供技師們貯存各式設備。

金走進了第一頂帳篷,卻被土坑裡的骷髏嚇著了——或者說,沒有對這具骷髏造成的心理衝擊做好準備。金去過無數犯罪現場,見過腐爛程度各異的屍體,可這一具,只剩下了光禿禿的白骨。屍體如果還剩一些血肉,似乎總有些東西能回家,總有些東西讓親人埋葬和哀悼。但白骨讓死者失去了名字和身份,就像一棟只剩地基的大樓,毫無特徵可言。金髮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想法。

金驚訝於這具骷髏在土坑襯托下的渺小。

「沒有衣服嗎?」金向走過來站到她身旁的法醫考古學家問道。

「早上好,探長。」塞麗絲說道。

唉,她總是忘記說這句話。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我們現在看不到衣服,不代表埋下去的時候沒有。不同物質的降解速率有所不同,這取決於它們埋在地底下的時間。棉十年左右便會完全降解,而羊毛埋上幾十年依舊能完好無損。」塞麗絲轉向金,「之前我還不大肯定你能回來。」

幾位技師走上前從各個角度給土坑拍照,兩人向後退了幾步。骨頭的位置被用黃色馬克筆標記了出來。

「昨天咱們還沒怎麼聊過呢。」

塞麗絲把一綹頭髮撥到耳後。「還真不知道你是這種健談的人,不過好吧……我今年二十九,單身,無兒無女。我最喜歡的顏色是黃色。我特別愛吃雞肉味的薯片。不忙著織東西的時候,我還會去國防義勇軍 服役。」塞麗絲頓了頓,「好吧,我說實話,我不織東西。」

「很開心知道這些,不過這其實並不是我想問的。」

「那你就直接問吧,探長。」

「你在多大程度上能勝任這份工作?」金直截了當地問道。

塞麗絲試圖掩飾微笑,但雙眼流露出笑意。「八年前我在牛津大學拿到了考古學學位。接著我花了四年的時間參加各種考古項目,大部分在西非。回國後我拿到了法醫學學位,過去兩年一直努力在這個男性主導的行業中得到同行的尊重。聽著熟悉嗎,探長?」

金大笑出聲,伸出了手。「很高興你能加入我們的隊伍。」

「謝謝。現在的情況是,骨頭已經暴露在空氣中了,我在等那位人類學家來討論一下取樣的問題。我們要確定既不能取太多,也不能取太少。」

金茫然地望著她。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們必須儘可能小心,拿得太多或者太少都不行,因為我們沒法重來。」

金的表情並沒有變化。

塞麗絲想了一會兒說:「嗯,把面前這塊地想像成一堵磚牆,每一段牆即是每一段時間。如果我們取走了太多泥土,我們或許就會在不經意間帶走在兇殺發生之前的其他事件痕迹,而那可能會給我們提供錯誤的信息。」

金點了點頭,示意她理解。

「骨頭被移走之後,我們就會開始從土壤中搜尋線索。」

「啊,探長,我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認識。」

金聽到了她最喜歡的病理學家基茨的聲音。

「探長金·斯通,這位是丹尼爾·貝特醫生。他是鄧迪大學的法醫人類學家,在案子的調查期間,他將會在這兒和我的實驗室里開展工作。」

這個有著運動員般魁梧體格、比金高兩英寸的男人伸出了手。他的下巴很結實,頭髮烏黑。綠瑩瑩的眼睛和他黝黑的膚色形成了有趣的對比。他和金的握手堅定而有力。

隨後,塞麗絲、基茨和新來的醫生相互做了自我介紹。

緊接著,醫生便開始繞著土坑觀察,金則趁這個時間好好打量了他一番。他看著不像科學家,那樣的體格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熱愛運動的專業戶外人士。金猜他那身牛仔褲加運動衫的裝束並不能掩飾這一點。

「好了,」基茨發話道,「現在咱們有了三個能讓這個案子水落石出的關鍵人物。一個能挖出線索,一個能解釋線索,還有一個能把這些線索穿在一起,把兇手抓出來。」

金沒有理會他,站到了貝特醫生身旁。

「從初次檢測來看,有什麼信息嗎?」

他摸了摸下巴。「我能百分百確認土坑裡有骨頭。」

金嘆了口氣。「這一點我也知道,貝特醫生。」

「我理解你希望我能立刻給你提供些答案的心情,但我連骨頭都還沒碰到,在那之前我不能給出任何確切回答。」

「他是你親戚嗎?」她問基茨。

基茨大笑。「我就知道你們倆能合得來。」

金轉過身面向醫生。「但你肯定可以說些什麼吧?」

「可以,我能告訴你這個可憐的人至少在地底下埋了五年。一具典型的成年人屍體在十到十二年的時間裡會完全降解;未成年人的屍體只需要一半的時間。

「降解的第一個階段為自溶,在這個階段,機體死亡後釋放的酶會分解掉屍體的體表組織。第二個階段為腐化,這時微生物開始侵蝕屍體的軟組織。最終軟組織會轉化為氣體和液體。」

「你一定是派對常客吧,醫生?」金問道。

他放聲大笑。「抱歉,探長。我最近剛從田納西州諾克斯維爾的屍體農場 回來。那裡的人用不同的方法處理屍體,以確定……」

「性別(上床) ?」她問道。

「那得在你請我吃晚飯之後,探長。」

「一點都不好笑。有什麼想法嗎?」

他搖了搖頭。

她翻了個白眼。「可別告訴我你還沒試過在實驗室里檢驗屍體。」

「恐怕那不會有任何區別。如果這是一具未成年人的屍體的話,能用來分辨性別的屍體變化並不會在這上面出現。

「如果死者年齡在十六到十八歲之間,那麼根據其骨盆的適應性變化,我們或許還有機會。但如果死者低於這個年齡,基本上沒有科學家能通過骨頭分辨屍體的性別。」

「這麼說,還有別的方法?」

「我們有通過牙齒DNA來識別X、Y染色體的技術手段,但這種方式既耗錢又耗時。測定未成年屍體的年齡要比測定性別簡單多了,因為我們知道屍體骨骼的生長發育狀況、牙齒髮育成熟度以及顱骨關節閉合度。今天晚些時候我能給你屍體的大概年齡。」

「你目前的推測是……?」

貝特轉身望著她,眼神既嚴肅又帶著一絲挑戰。「那你能告訴我兇手歸案的準確時間和地點嗎?」

金自如地回答道:「兇手是這個月十八號星期四七點鐘圖書館裡的梅教授 。儘管你沒問,但我能告訴你他手裡還拿著燭台。」

「我是科學家,我從來不會胡亂猜測。」

「但你肯定可以推測出……」

「基茨,」他扭頭喊道,「求你趕在我承認我是林德伯格綁架案 的真正主犯之前,把我從這場審訊中搭救出來。」

金同時聽到蘇格蘭口音和黑鄉口音在挖掘現場你來我往。不看他的樣子,他聽起來幾乎就像肖恩·康納利 。幾乎。

「我就知道你倆會相處得很愉快。」基茨壞笑著說道,「丹尼爾,盒子剛剛到了。」

越來越多的技師拿著乾淨的塑料盒子走了過來,金只好退到土坑一邊。她現在已經完全搞不清面前的人到底屬於哪個隊伍。她很開心留在現場的是道森而不是她。

如果她還要跟這個礙手礙腳的醫生多待一秒鐘,土坑裡可能就得多埋一個人了。

「交到新朋友了嗎?」布賴恩特問道。

「當然有了,一個搞笑的傢伙。」

「科學家派頭?」

「沒錯,我也這麼和他說了。」

「這樣啊,我打賭他肯定會因此愛上你。」

「很難說。」

布賴恩特咯咯竊笑道:「就你還能判斷別人的情緒反應,老爹?」

「布賴恩特,滾你……」

「停下,停下,停下。」貝特醫生邊喊邊踏進了土坑。他的聲音洪亮而威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上的事。

他在檢查屍體頭骨的技師旁邊跪了下來。塞麗絲走進土坑,蹲在醫生身旁。

兩人悄聲議論著,其他人一聲不響。最後,醫生轉過身來,直視著金。

「探長,我確實能告訴你一些信息。」

金屏住呼吸,走近了幾步。她跳進土坑,站在他一旁。「說吧。」

「看到這裡的骨頭了嗎?」

她點了點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