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到電話後的四分鐘,金已經發動好她那輛車齡十年的高爾夫GTI。只有在路面結冰或者發動川崎忍者的咆哮聲會構成反社會行為時,她才會選擇開這台車。

她已換下那條沾滿油脂和灰塵的破牛仔褲,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黑色帆布長褲,上身穿著一件純白T恤,腳上套了一雙四分之一英寸的高跟黑色長靴。她的黑色短髮需要一點點打理。她以手指梳理,之後便準備好了出發。

反正,她的客戶已經無法再關心這些細節了。

她駕車迂迴穿行,開到馬路末端。身下的這輛車開起來有些不順手。儘管車很小,金也不得不在停車場間小心穿行。重重包圍著她的金屬顯得累贅而笨重。

離目標地點還有一英里時,一股燒焦的氣味從駕駛室通風口鑽了進來。車開得越近,氣味越重。到還剩半英里時,她便見到一股煙柱緩緩升起,飄向科蘭特山上方。車開到距離目的地還有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時,金意識到,她正奔著這股煙柱的方向開去。

西米德蘭茲警察廳管轄著兩百六十萬戶居民,規模僅次於倫敦警察廳。

黑鄉坐落在伯明翰西北部,在維多利亞時期,它成為全國工業最密集的區域。這塊區域的露頭煤曾將這裡大片土地染成了黑色,「黑鄉」由此得名。這裡的鐵礦石和煤炭層厚達三十英尺,在全大不列顛首屈一指。

如今,黑鄉是全國失業率排在第三的城市。輕微犯罪以及反社會行為的跡象日趨增多。

犯罪現場在連接斯陶爾布里奇和哈格利的主幹道旁,這一片並非犯罪高發區。離主幹道最近的房子均是新裝修的雙前門住宅,有閃亮的白色羅馬柱及黑色鉛框窗戶。再往前走,房子間隔得越來越遠,風格也越來越老舊。

金把車開到警戒帶旁,停在兩輛消防車中間。她一句話都沒說,朝守衛亮了亮自己的身份證件。守衛點了點頭,提起警戒帶,讓金從底下過去。

「發生了什麼事?」金朝她見到的第一個消防員問。

他指著房子旁邊第一棵針葉樹的殘軀說:「起火點在那兒,我們趕到的時候,大火已經波及了大部分的樹。」

金注意到形成房子地界線的十三棵樹中,只有離房子最近的兩棵樹毫髮無傷。

「屍體是你發現的嗎?」

他指向地上坐著的一位消防員,那人正在和一位警員說話。「那時幾乎所有人都跑出去看火災引起的騷動,只有這幢房子一片漆黑。鄰居確認那輛路虎攬勝是她的,她一個人住在這幢房子里。」

金點了點頭,朝坐在地上的那位消防員走去。他面色蒼白,右手微微顫抖。不論受過何種訓練,發現一具屍體絕不會是件愉快的事情。

「你碰過任何一樣東西嗎?」她問。

他思索了幾秒,接著搖了搖頭,說:「浴室門開著,但我沒走進去。」

金在前門停下來,把手伸進左邊的紙盒裡,拿出兩塊藍色的塑料鞋套套在腳上。

金一步兩級台階地跨上樓梯,走進浴室。她一進門就看到了病理學家基茨。他身材矮小,頭頂光禿禿的,唇上蓄著小鬍子,下巴底也留著一撮。八年前,他曾有幸帶她進行了她職業生涯中的第一次驗屍。

「嘿,探長,」他說,眼睛在她四周打量,「布賴恩特呢?」

「天哪,我們兩個又不是連體人。」

「話是這麼說,不過你倆就像那道中國菜,糖醋排骨……沒了布賴恩特,你就只剩下酸勁了……」

「基茨,你覺得晚上這個時候,我有多少心情跟你開玩笑?」

「說真的,我還真沒看出來你什麼時候有過幽默感。」

噢,她多麼想反擊。如果她想,她可以笑話他黑色長褲上的褶痕不夠直,或者他的衣領有輕微磨損。她甚至會提到他大衣背後有一小塊血漬。

但眼下,一具裸屍正躺在他們中間,她需要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上面去。

金緩緩靠近浴缸,她走得很小心,避免被他們兩個白衣人蹚得到處都是的水給滑倒。

這具女屍半身浸在水中,雙目圓睜,染過的金髮在水裡漂蕩,圍住了她的面部。

屍體呈漂浮狀,乳頭因而露出水面。

金估摸這具女屍的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但身材保養得很好。她的上臂似乎還很柔軟,但毫無生氣地浮在水中。她的腳指甲塗成了淡粉色,腿上並沒有腿毛。

地上的積水面積暗示這裡發生過一場搏鬥,女人死前曾拚命掙扎。

金聽到樓梯底部傳來的沉重腳步聲。

「斯通探長,真是意外的榮幸啊。」

金聽出了這個聲音,以及之中透出的嘲諷語氣。她嘆了口氣。

「沃頓探長,這份榮幸是我的。」

他們兩人曾共事過幾次,而她毫不掩飾對他的鄙夷。他是一個職業公務員,一心只想著早日平步青雲,對案子毫無興趣。對他來說,辦案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添一份豐功偉績罷了。

最終,他還是丟了人,金趕在他前頭當上了探長。金的提前升職促使他搬家並調到了西麥西亞區,因為那裡警隊規模較小,競爭也不那麼激烈。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想你會發現,這個地方屬於西麥西亞區。」

「那麼我想你也會發現,這個地方位於兩區交界處,我先到先得了。」

她不由自主地攔在浴缸前。這具女屍不需要好事者來窺探她赤裸的身體。

「這案子歸我管,斯通。」

金搖了搖頭,雙臂交叉。「我是不會讓步的,湯姆。」她歪了歪頭,「我們可以聯合調查。鑒於我先到達現場,這場調查應該由我來領導。」

他那張瘦削吝嗇的臉漲得通紅。他寧願用一把生鏽的勺子自剜雙目,也不願向她彙報工作。

她由上至下將他審視一番,說:「而我的第一條指示就是,進入犯罪現場前,先做好保護措施。」

他望了望她腳上的鞋套,又望了望自己什麼防護都沒做的鞋子。這就叫欲速則不達么,她心想。

她沉下聲音道:「辦案不是為了出風頭,湯姆。」

他輕蔑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大踏步走出了浴室。

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屍體身上。

「你贏了。」基茨平靜地說。

「嗯?」

他的目光帶著些消遣。「這無聊的嘴仗。」

金點了點頭。她知道。

「我們現在能走了嗎?」

「再給她的胸骨拍幾張近照就行。」

他這邊還在說話,另一邊,一位法醫已舉起一台鏡頭有排氣管那麼長的相機,對準了女屍的乳房。

金湊近了身子,發現兩個乳房上各有一塊痕迹。

「被壓進水裡的嗎?」

「我猜是這樣。初步檢測結果表明她並沒有受到其他傷害。屍體解剖之後我會給你更多信息。」

金並沒有在這裡見到肝臟探針,她想法醫是在她來之前用直腸溫度計完成初步檢測的。

「預估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她知道,在死後一小時,屍體溫度會下降一點五攝氏度。通常情況下,屍體溫度會在之後的每小時下降一到一點五攝氏度。她也知道,這些數據會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尤其是當受害者正赤身裸體地浸泡在現在已經變冷的水中。

他聳了聳肩說:「晚些我會再詳細計算,但我認為死亡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

「你什麼時候能……」

「我還有一個九十六歲的在輪椅上睡著去世的老太太,以及一個二十六歲的手臂上還插著針頭的男人。」

「就是沒有要緊的事情嘍?」

他看了看手錶。「明天中午?」

「早上八點。」她討價還價。

「十點,不能再早了,」他咕噥了一聲,「我是個需要偶爾休息一下的正常人。」

「太棒了!」她說。這正是她想要的時間。這樣一來,她便能留出時間給她的團隊開個早會說明情況、分配任務了。

金聽到樓梯底部傳來更多的腳步聲。氣喘吁吁的聲音越來越近。

「特拉維斯中士,」她頭也不回地說,「我們有什麼發現嗎?」

「警官們正在調查周邊地區。FOA 攔住了幾個鄰居,但那幾個人都是消防車到了之後才知道出事的。報警的是一個路過的摩托車手。」

金轉過身,點了點頭。首位到場警官幫助取證小組保護了現場,並留住了所有潛在證人,工作算是做得不錯了。只可惜房子離主幹道尚有一段距離,且房子與房子間互相隔著四分之一英畝。所以對那些好管閑事的鄰居來說,這可算不上什麼探秘的好地方。

「繼續。」她說。

「兇手砸碎了後門的玻璃進入房子,但消防員稱前門並沒有上鎖。」

「嗯……有意思。」

她點了點頭,以示感謝,接著走下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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