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文措很少聽到陸遠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一時也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一手緊握著手機,明明一直看著前方,卻覺得眼睛好像失焦了一樣,看什麼都很模糊。

「發生什麼事了?」

電話那端的人呼吸有些急促,卻還是努力保持鎮定。他的聲音還是一如從前,有種能讓人心安的神奇魔力。文措曾無數次覺得,只要陸遠還在,她永遠也不會迷失自己,因為他會帶著她找回自己。

陸遠咬字清晰地說著:「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你沒事為什麼今晚你不來?」

「我臨時遇到了一些事。」

「什麼事?」文措第一次覺得不依不饒是必須為之的事。

「等我處理好了我會告訴你。」

文措還準備再追問。電話那邊已經傳來一陣人山人海一般的驚呼聲。分貝大到隔了這麼遠文措都覺得很吵的地步。

「陸遠……」

文措甚至還來不及說什麼,已經被陸遠徹底打斷:「我先掛了,等會給你回電話。」

「陸遠……」

被掛斷的電話已經恢複了常態。黑掉的屏幕如同鏡子一般,文措看到鏡面倒映出自己眉頭緊皺的臉。身子不禁晃了晃。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油然而生……

蘇靈蘊站在天台的台階上。六層樓的老居民樓。不算高,但是充滿了記憶。

天台上有一片被頂樓的住戶用來養花,十幾年過去了,一切都還是沒有變。

小 時候媽媽總是在這裡晒衣服被子,先把盆子里的濕衣服都掛好,然後再掛被子。理順被角後,用一根長長的棍子把被子打鬆軟,這樣陽光曬過以後,晚上會很暖和。 媽媽忙碌的時候,蘇靈蘊就蹲在旁邊看花。她從小到大都是很安靜的小孩,從小到大不論是老師還是照顧過她的長輩,都說她是難得的好孩子。

那段記憶應該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部分。是的,部分。因為她的人生大部分都充斥著不幸。

她的媽媽,她不想承認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是曾經的那個媽媽,可她卻偏偏是。她和那個男人通過介紹在一起,結婚前就見過兩次面。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在婚後爆發了很大的問題。她的出生曾短暫緩解過這問題。可好景不長。

蘇靈蘊對小時候的記憶幾乎都是吵架。不論何時何地他們都在吵架。不,應該說是媽媽在吵架。因為那個男人不屑與她吵。

每天下班,從那個男人出現在家裡開始,媽媽就想盡各種理由刺激他,她內心裡還是渴望他們之間有交流。哪怕是吵架。

後來那個男人終於無法忍受,於是他不回家了。據說他忍無可忍提出了離婚。那時候的媽媽經歷了反抗,掙扎,絕望,最後選擇了同意。簽署了協議之後,他徹底不回來了。

那幾年裡,蘇靈蘊時常可以看到媽媽發瘋一樣砸壞家裡所有的東西。她一生氣就會打蘇靈蘊,因為蘇靈蘊是那個男人的孩子。

那時候她還太小了,太過於懦弱,所以每一次挨打她都撕心裂肺喊著「爸爸」,那時候是多麼天真,她還在希望那個男人回來救她。媽媽告訴她,不準喊那個男人「爸爸」,他不再是她的爸爸。於是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叫過那個人。

後來,她從媽媽歇斯底里的電話謾罵里得知了那個男人的狀況。原來他找到了真愛,他們甚至有一個比她小不了兩三歲的孩子。怪不得他對和媽媽的婚姻那麼抵觸。原來他早已決定了要放棄,也包括放棄她。

這件事徹底刺激了媽媽。她撕掉了協議,惡毒地給那個女人打電話,她痛苦著,就要全世界陪葬,這個全世界自然也包括她。

那時候她已經被她徹底打馴服了,對她言聽計從,回憶起來,她是做了一些荒唐事,自然也包括那件事。

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站在這天台上的情形。媽媽在哭,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要跪下,她求她「下來」,而那個人一直在旁邊喊她,一聲一聲的。

她瑟瑟發抖地站在天台上,看著哭得像真的一樣的媽媽。忍不住在內心裡笑著。她逼著她上來,用這種方式逼那個男人回頭。到頭來卻演了一幕慈母辛酸。

那一天的天是灰色的,烏雲低壓壓的一片,似乎是要下雨了,天台上風很大,她很瘦,那時候,她感覺她快要被吹下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想到要去死,這樣的生活過下去也沒有意義,她有了這樣的想法,那時候她甚至還不到十歲。不幸的家庭會讓孩子過分的早熟。這句話是真的,因為她就是這樣熟過來的。

後來她自然是被救了。那個男人也因為這個原因回歸了家庭。他們曾有幾年在她面前出演著恩愛夫妻,自以為是的想要抹平她心裡的傷痕。

可那傷痕已經那麼大,就像媽媽和那個男人之間的裂痕一樣,早就無力回天,無法修復。

他們後來還是離婚了。曾經風光的男人生意失敗,窮得一貧如洗。在最窮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離婚。那時候她已經大了,他認為他沒有必要再演下去了。

這一次,媽媽沒有再死纏爛打,她心裡隱隱有得意,因為她得不到的,那個女人也得不到。

她漸漸成為一個偏執的瘋子,她偷偷關注著那個男人的生活,她發現那個男人又去找那個女人和她的女兒。這一次,她徹底瘋了。

蘇靈蘊知道媽媽的精神狀態已經不好,可她選擇了忍耐。因為她沒有任何親人了,她真的沒有能力在承受失去。

可人不是神,人有忍耐的極限。她清醒的時候會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彷彿真的生活在陽光下。她不清醒的時候,她自己也不記得做過什麼。

貌似和她媽媽一樣吧,打砸東西,發泄情緒。心理醫生說,她得了病。偏執型人格障礙,並伴隨著躁狂症表現。

她努力讓自己控制自己,所以她和媽媽一直平安地到了今天。

直到她再次見到那個女孩,那個曾在她臉上留下傷疤的女孩,她的「妹妹」。

蘇靈蘊不想承認自己對她的嫉妒,可這嫉妒像一條毒蛇,一直在無止盡地吞噬著她的內心。

她始終記得小時候,她躲在房間里偷看著那個男人給她打電話。小心翼翼的哄著,那麼溫柔。他說:「文措你要乖,爸爸出差了,等爸爸回去了給你買你喜歡的蝴蝶發卡好不好?」

托她的福,後來蘇靈蘊也有了蝴蝶發卡。感謝那個男人的「公平」,他有兩個女兒,他是記得的。可蘇靈蘊卻並不覺得幸福,那個男人走後,她踩爛了那發卡,帶著滿腔的恨意和嫉妒。

後來她長大了,她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她不再恨他。所以她去那個小麵館看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過得窮困潦倒,卻依舊視那對母女為神祇。他那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里還偷偷擺著那個女人的照片。像是在哪裡旅遊的照片。

蘇靈蘊看得有些呆怔。原來基因是那樣神奇,她們長得那麼像。

那個男人看到她正在看那照片,表情很尷尬,開口解釋說:「你的照片我也要了,你媽不肯給我。」

「嗯。」蘇靈蘊善解人意的笑著,彷彿完全沒有不開心一樣。

……

蘇靈蘊想,如果沒有陸遠,這股曠日持久的恨意是不會被點燃的。

她並不愛陸遠,可她恨文措,恨到骨子裡。

上天造物的用意她始終不懂,已經有了她和她的媽媽,為什麼還要存在文措和文措的媽媽呢?

如果沒有她們,她一定不會過那樣的生活。

這樣的想法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報復的想法也和恨意一樣,一點就燃。

老舊的社區還有曾經輝煌的影子。這裡曾經是城裡有名的小區,裡面有好幾棟高知樓住著當時江北最有影響力的文化名人。因為拜訪者甚眾,所以能在這個小區里住,曾是江北有錢人的象徵。

可惜時光荏苒,隨著各種高樓大廈高檔小區的建成。這個老舊的社區已經不復當初的輝煌。陸遠從外走進來,看著好幾棟外牆剝落的住宅樓都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了拆遷。這裡已經在規劃中要拆掉了。

屬於很多人的記憶也要一起拆掉了。

很久不曾有什麼生氣的小區今天格外的熱鬧,卻不是因為什麼喜事。而是一個女孩要跳樓。她站在一棟居民樓的天台上已經近一個小時,既不跳,也不動。彷彿在等待著誰。

片區民警已經到場,但女孩拒絕和民警交流,只是告訴民警要找一個人。

很沒有懸念,被找的人正是陸遠——一個將要走紅的心理學專家。

陸遠趕到現場的時候,那棟樓的樓下已經圍滿了人,由於人一直沒有跳下來,大家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害怕,只是單純的好奇和起鬨。有人在揣測,有人在議論,有人在勸解,也有人在刺激……現場亂如一鍋粥。

陸遠擠入人群,在和警察講明身份後獲得准許上了樓。

作為一個「身經百戰」曾成功勸過很多輕生者的「專家」,陸遠第一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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