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文措對於迷路一事還處於混沌狀態。從進山以來,她就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這裡是萬里去世的地方,對她來說應該是很特別的地方,可她卻對這個地方沒有太多的感應。好像一個最最普通的遊客,見到美麗的風景便停留駐足,僅此而已。

陸遠比她想得多,看到一花一樹都異常小心謹慎,怕說錯了話會刺痛她。

陸遠進山以後的壓力遠比她大,這大概也是一貫心思縝密的男人會有點心不在焉,最後甚至會迷失方向的原因吧。

因為他太在乎了,在乎這片山水又把她帶回過去的悲傷,帶回從前的感情里。

文措懂得他的在乎,也感激他的保護。

在深山裡迷路了,文措曾看過很多自駕的帖子,甚至這一路的經歷,她知道如果真的迷路了,天黑以後會很危險。可陸遠在,她就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她坐在副駕上摳著手指,從後視鏡里看著和別人說著話的陸遠,不知是遇到什麼事了,他說了好一會兒沒回車裡,文措好奇地下了車。

文措這一輩子都沒想過會在這裡遇到萬里,活生生的萬里。

站在兩輛車中間,擠在一群人里,身穿著臟舊的衣服,皮膚也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只那一雙眼睛,還是如同從前那樣銳利有神。

文措全身都在冒冷汗,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刻心底的起伏,她緊緊抓著手心,指甲摳進肉里卻不覺得疼。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懷疑又確定,激動而剋制地喊了一聲:「萬里?」

這一聲讓她身前的兩個男人都愣住了。

空氣里好像提前夾了夜的寒霜,瞬間冷卻了下來,幾秒後,陸遠緩緩回過頭來,一臉不確定地看向文措:「你剛才說什麼?」

文措看著陸遠,又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發的男人,顫抖著問:「萬里,你不認識我了嗎?」

陸遠還是一臉不敢相信:「文措,你確定你沒有認錯嗎?」他往後退了一步:「這位大哥叫周哥啊?」

文措沒有回答陸遠,只是咄咄逼人走上前去,面對面站在那男人面前,她抓著那男人的衣服,一句句逼問:「你說話啊萬里,你是不是不認識我了?」

她反覆搖著那男人的手臂,可他只是定定看著她,眼底只有空蕪和平靜。文措在他黑亮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影。

看到這樣的自己,他竟然全無反應。文措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看著她熟悉的眉眼,竟也開始自我懷疑起來。這是她的萬里嗎?她的萬里會這樣陌生地看著她嗎?這怎麼可能呢?

她眼前漸漸模糊,覺得心酸極了,從他「去世」至今,文措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你是不是失憶了?」文措喉頭漸漸哽咽:「電視劇里都這麼寫。你是不是失憶了,忘了我是誰,所以才沒有回來找我?」

她扒開自己手上的珠鏈,將手臂上的傷口給他看:「萬里,你知不知道你死以後,我有多少次都想跟你去了,你怎麼可以忘了我?你怎麼可以不回來找我?」

文措細瘦白皙的手腕上縱橫交錯著各種醜陋的疤痕,那一道道都證明著文措曾對萬里不悔的情深。

眼前的男人眉頭皺了皺,文措瘋了一樣激動地抓著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想起來了?我是文措啊!」

「對不起。」男人操著一口帶著當地口音的普通話,用有些澀的嗓音說:「我不是你說的人,我不叫萬里,我叫周大海。」

「你他/媽說什麼胡話呢!」文措怎麼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抓著男人的衣領子,激動到有些憤怒:「你連我都不認了是嗎?萬里,你有這麼狠心嗎?」

一時搞不清楚情況的群眾聽見那男人的話,立刻明白了過來,趕緊把二人拉開,婉言勸說:「姑娘,你大概是認錯了人吧?」

「是啊,周哥是我們找來引路的,是當地人啊。」

「……」

陸遠過來抓著文措,防止她再做出過激舉動,他抱著文措,一步步往後退,他在她耳邊溫柔地安撫著:「文措你別激動,你只是累了,萬里已經死了,你認錯人了。」

文措眼中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她拚命搖著頭:「不可能,陸遠,你信我嗎?他是萬里,他真的是萬里。」

……

越野車裡的驢友見陸遠和文措的情況不好,載著周大海給文措和陸遠帶路。

一路都是陸遠在開車,他也沒有說話,只是偶爾看看文措。

文措手肘抵著車窗,手掌撐著下巴,一路一言不發,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文措心裡亂極了。她想過來米特錯維的無數種可能,唯一沒想過的一種就是——萬里沒有死,他還活著。

她是來告別萬里的,卻不想重逢了萬里。

文措不敢確定他是真的失憶了,還是有什麼原因不肯認她。

不管是哪一種,她都不知道怎麼面對,現在唯一確定的,是她本能地想把他認回來。

驢友們把他們帶回了米特錯維宮的酒店,文措不依,又跟著驢友的車進了部落,住進了周大海所在部落提供的宿地。

老闆娘以為是周大海帶來的朋友,給了他們很熱情的招待。周大海和這個部落里的每個人都很熟悉,應該是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

陸遠對文措突然的決定沒有一絲反對,只是無聲而無悔地陪伴著。容忍了她的任性,即使這任性的原因是因為萬里。

和文措一起看著周大海毫不猶豫回家的背影,陸遠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文措的肩膀說:「人有相似,你可能真的是認錯了。」

文措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身影,輕嘆了一口氣,自嘲一般說道:「也許吧。太像了,像到連說話的習慣、呼吸的氣息都很像。也許真的有平行空間吧,上帝造人的時候總是造了兩個一樣的人,然後放在不同的地方。」

「文措,你累了。」陸遠輕輕擁了她一下,最後把她送回了帳篷。

這麼久以來,這段坎坷的旅程里,這是兩人第一次沒有一起住。這是陸遠的紳士和尊重。文措除了感激,說不出任何話。

她太自私了,自私到無暇顧及陸遠的感受。

部落里沒有現代化的熱水器,文措從帳篷里出來,拿著開水壺到老闆娘的帳篷里打熱水。

老闆娘的帳篷里有個當地人模樣的女孩正坐著,她眼眉間有少數民族的特質,穿著當地人的服飾,笑容明媚如月皎潔。文措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正和老闆娘說著話,見文措到來,收了收小布包,和老闆娘道了個別就出了帳篷。和文措擦肩而過的時候,文措看到她布包上系著一個繩結,這個繩結的編織方式很特別,她曾經見過,曾經在周大海身上見過。

那女孩走後,老闆娘熱情地給文措打水,還給文措倒了杯極有罕文特色的熱奶茶。

「文小姐和男朋友過來自駕的吧?」老闆娘笑眯眯地:「真沒想到你人長得嬌滴滴的,居然吃得這樣的苦。」

「還不是男朋友。」文措喝了一口奶茶,答非所問:「剛才走的姑娘,是老闆娘的朋友嗎?」

「你說阿麗娜啊?」老闆娘是個自來熟不設防:「大海的女人。大海就是帶你們來的人,你們應該認識吧。來沖我討錢的,大海給我拉客人,收錢的。」

「是嗎?」文措抿了抿唇:「周大哥倒不像有女人的樣子。」

老闆娘笑哈哈拍拍大腿:「大海酷著哩,阿麗娜精明,兩個人正好互補。就是大海這個人比較冷,阿麗娜追了好久。」

「周大哥是本地人嗎?」

「哈哈,」老闆娘笑著說:「當然不是,你聽名字就知道他是漢人吶。」老闆娘若有所思地說:「三年前來我們部落的,阿麗娜給帶回來的,後來就住下了。大海又聰明又熱心,誰的忙都幫,惹了一幫年輕姑娘喜歡呢,阿麗娜急得直跳腳。」

文措正準備再說話,就見老闆娘突然抬起頭,對著帳篷門帘的方向喊了一聲:「小夥子你進來啊,站外面幹嘛?你朋友在我這呢!」

門帘被微微撩開,探進一顆頭,臉上帶著有點尷尬的笑意:「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只是來打熱水的。」

文措愣了一下,抬起頭看了門外的陸遠一眼。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是文措打破沉默:「站那不冷嗎?快點進來啊。」

熱情的老闆娘給文措和陸遠的水瓶都打滿了熱水。陸遠看了一眼冒著熱氣的奶茶,問她:「你餓不餓?要不要買點烤餅晚上吃?」

文措心不在焉,也沒覺得餓:「喝點奶茶就夠了。」她頓了頓,抬頭小心翼翼問他:「你來多久了?」

「沒多久,剛過來老闆娘就聽見了。」他欲蓋彌彰地說:「我什麼都沒聽見,你放心吧。」

文措有點尷尬地扯著嘴角笑了笑。

陸遠一個人拎著兩個水瓶出了帳篷。文措跟在他身後走著。高原的夜晚雖然冷卻還是別有一番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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