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文措覺得難過。她所以為的世界是溫暖的、安全的、從而可以容納她的自私、任性和不可理喻。可這一路而來,她終於明白,這個世界遠比她想像得更黑暗 更糟糕,有人在底層里掙扎、也有人懷著黑暗的心思在害人。很多事情以她的力量都無法改變現狀,她唯一能做的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眼前劍拔弩張的場面讓陸遠已經完全進入戒備狀態,他回身緊緊抱住文措,溫暖的體溫是文措這一刻唯一的屏障。可他本能的保護還是讓文措覺得一點都不害怕了。文措伸手緊緊抱住陸遠的腰背,她覺得他背脊很緊繃,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文措能感覺到他此刻的緊張。

文措踮起腳,在陸遠耳邊問:「我要是真得了這個病,你還會喜歡我嗎?」

陸遠一直看著前方的眼睛一點一點對焦到文措臉上。文措從他墨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眼神堅定,沒有一絲猶疑地回答:「那你就傳給我,這樣你就不同擔心我會不喜歡你了。」

說著,陸遠收了收手臂,將文措抱得更緊,他的聲音此刻溫柔得如同風中絮語,「文措,不要怕,不管在哪,不管發生什麼,我不會離開你。」

「……」

喝醉的男人一個個從屋內走了出來,那個和嚴文池爭吵的男人一步步向陸遠和文措走過來。就在文措閉上眼睛,以為怎麼都逃不過的時候。她突然聽見「哐當」一聲巨響。隨即走廊上的壁燈被嚴文池一腳踢碎了。

走廊的光線驟然暗下去,不論是害怕的、囂張的、好奇的亦或是沉默的表情都漸漸在走廊昏暗的光線里。

此刻的嚴文池看上去有幾分可怕,他右手拿著被他踢斷的壁燈,一步一步向那個男人走去。

時間好漫長,嚴文池的每一步都彷彿踏在文措緊張呼吸的節奏上。他一邊走一邊像地獄魔鬼一樣宣告著可怖的審判之詞。

「我已經告訴過你,不要碰他們,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那男人被嚴文池的表情嚇到了,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他也皺著眉頭,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你現在是要為了這兩個人動我?你別忘了這次活動可是你發起的。」

嚴文池冷冷一笑,聲音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冰冷懾人:「對,因為我原本就不想活了。」他頓了頓,問他:「所以你要不要試試?」

嚴文池那副不怕死的樣子徹底嚇到了要為非作歹的幾個男人,他們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尤其後來出來的幾個人,從壁燈斷掉的時候就已經酒醒了幾分,看到眼前一幕已經嚇呆。趕緊上前勸架。

「都是兄弟,喝醉了鬧一鬧就算了。」

「文池的朋友讓文池去招待,我們繼續玩我們的。」

「……」

就這樣,一場鬧劇就這樣結束了,大家都回到各自的房間,和嚴文池衝突的男人最後一個進房間,關門的那一剎那,文措看見了他忿忿不平的眼神。

他猛一摔門,一聲巨響後,走廊里終於徹底平靜了下來。

走廊光線昏暗,三人一直按照方才的姿勢站著沒動,良久沒有說話。最後是陸遠打破了沉默:「你的手流血了,到我們房間里去包紮一下吧。」

嚴文池這才發現壁燈上的碎玻璃割破了他的虎口,他什麼話也沒說,隨著陸遠和文措進了房。

文措給他倒了一杯熱水。陸遠從房間里找了半天找到幾張應急的創可貼,放在嚴文池面前的桌上。

嚴文池看了一眼,沒有用,只是用手按著虎口,小心翼翼不讓血流出來。

「對不起,嚇到你們了。」嚴文池英俊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覺比平時更加慘白。

這一刻文措很想說點什麼,可話倒了嘴邊,腦袋卻一片空白,囁嚅半天,文措只細碎擠出一句「謝謝」。

「這裡不是好地方。」嚴文池說:「你們還是快點離開吧,至少換個房間。」

他回頭看了一眼房間里的情趣大牢籠,陸遠和文措同時臉紅了,他卻沒什麼表情。

「米特錯維是個複雜的地方,有人來受洗,有人來放縱,有人來赴死。」嚴文池自嘲地笑了笑:「我是第三種。我不是好人,反正自己要死了,總想拉點陪葬。」

文措聽他這麼消極,不自覺眉頭皺了皺:「我特意用手機上網查過。這病雖然不能治癒,但是可以控制。很多人好好治療都活到五六十歲,為什麼一定要那麼消極?」

「活著又有什麼用?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嗎?」他自問又自答:「不能,因為這是個不能被人知道的病,只能這麼痛苦地活下去。一直到五六十歲,孤獨而骯髒地死去。」

「不是這樣的……」文措試圖去反駁,可她回想到自己的害怕,又覺得反駁是那麼無力。

「我來之前以為自己一心求死,墮落、放縱,和那些人一樣。」他低下頭去,眼底有讓人不忍的黯淡:「得這病的一半都是被人騙的,都有不甘心,所以自然沒有那麼多良心去替別人考慮。」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陸遠默默看了嚴文池一眼,平靜地說:「人都是這樣,喜悅可以自己一個人接受,痛苦卻希望有人一起承擔。如果不幸不能逆轉,只有別人也陷入不幸才能得以平衡。」

文措聽陸遠這麼說著,心裡覺得好難受,她無力地掙扎著:「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

嚴文池抬起頭,眼眶中泛著淚:「我女朋友死之前,免疫力降到幾乎沒有,嘔吐、發燒、腹瀉,沒堅持多久就死了。她車禍輸血事故後感染了病,然後傳給了我。」他笑了笑:「明知染上了病,卻沒有告訴我。」

「她說總有一天我會知道她得了病,只有我們變成一樣我才不會離開她。她拿了醫院很多賠償款,她死後把這些錢都留給了我,她說她對不起我。」他自嘲地看向文措和陸遠:「錢真是個好東西。你看,因為我有錢,有好多女孩可以不問我叫什麼、來自哪裡,就和我上/床。」

陸遠一直沉默,文措卻突然站了起來。

她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哐當一聲砸碎,然後撿起殘片,毫不猶豫地往手心一划。

血順著手心的紋路一絲絲流下去,紅得刺眼,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文措卻覺得心情完全不同。

她一步步走近嚴文池,一臉凜然的表情。

「你不就是想報復社會嗎?到我這裡結束可以嗎?你被女人騙了,現在由我代替女人還給你。」

說著,文措就要上去握住嚴文池正在流血的手。

眼看著文措就要接觸到嚴文池,嚴文池卻突然往後一退。而與此同時,陸遠已經大步跨過來,一把把文措抱住。

「你犯什麼傻?!」

「你瘋了?!」

陸遠和嚴文池的呵斥幾乎同時響起。文措捂著流血的手卻突然笑了起來。

「你看,你是個好人,你不承認也沒用。」文措對嚴文池說。此刻,她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害怕,沒有一絲歧視。只是欣慰和感嘆。

人性原本是向善的。

陸遠摟著文措離開那個房間,在要出去的那一刻,陸遠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對仍坐在那裡沉思的嚴文池說:「我無法代替任何人寬恕你,但我願意祝福你。」

陸遠那副專業的樣子又回來了,他耐心地問:「你能允許自己帶著錯誤生活下去嗎?你能不能不再因為自己又重獲生活下去的勇氣而強迫性地懲罰自己?」

兩句話就點明了嚴文池一直以來的心情,嚴文池和文措同時抬起了頭。只聽他語重心長地說:「別討厭自己,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度過。不管是疾病還是人生的所有的痛苦。」

……

一切鬧劇終於落幕,兩人坐在酒店不遠的診所。當地的醫生正在給文措包紮。

方才還大義凜然不怕死的文措此刻卻疼得呲牙咧嘴的。文措手上的傷口看得陸遠眉頭直皺。文措知道自己的任性惹到了陸遠,陸遠不說話的樣子讓她也有點害怕了。

陸遠看她那樣子,眉間溝壑更深,語氣也沉了下去:「你答應過我不再傷害自己。」

「這次不一樣。」

「對我來說,只要傷口在你身上,都一樣。」

文措覺得心裡好像有一壺水,萬里是一把烈火,一會就把水燒熱,那種快速的沸騰感讓她以為愛情就該是那麼激情的模樣;而陸遠則是慢燉的文火,原本以為不會被他煨熱,卻不想等她發現的時候,自己早已沸騰。

文措咧著嘴笑得義無反顧,「陸遠,回江北去,我就嫁給你,好不好?」

陸遠沒想到這時候文措會說這種話,愣了幾秒,最後打趣道:「想嫁給我的那麼多,你拿個號吧。」

「陸博士,讓我插個隊吧。」

「我考慮考慮。」

「靠。」文措耐心耗盡,用沒受傷的手打了陸遠一下:「還來勁兒了。」

……

第二天,文措總算是拿回了自己的車。來米特錯維辦事的警察把文措和嚴文池的車都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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