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文措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望無垠貧瘠的沙漠,眼前除了漫天黃沙什麼都沒有。就在以為自己將葬身於這片沙漠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越過這片沙丘,前方是放眼一片的綠洲。

這感覺來得太不真實了。

溫熱的咖啡將陸遠的頭髮結成一簇一簇,褐色的液體在他的衣服上洇出成片漸深的顏色,眼鏡上也不能倖免。

文措睜著眼睛死死盯著陸遠,陸遠一言不發地放下咖啡杯。

文措想,這一刻她該說些感動的話,可看著陸遠,她只哧哧笑說:「是不是和我待久了,你也學會這些自殘招數了?」

咖啡順著陸遠的眼鏡往下滑,遮住了他此刻的視線。他一動不動,許久許久,臉上才出現認輸的笑意,「這個時間真的不適合說這些,我原本不想把事情變得更複雜。」

因為不想讓局面更亂,也覺得這些話說得不是時候,可還是欺騙不了自己。這就是陸遠,有時候責任心太強有時候同情心泛濫,可該果斷的時候比誰都果斷。對人對事,都坦率到問心無愧。

文措想留住這個男人,哪怕再短暫。

文措手放在膝蓋上,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褲子,再看向陸遠的眼光溫柔了許多,也堅定了許多。

「我去你家的路上,差點被車撞了。那輛貨車緊急剎在我面前,司機一直罵我,我一句嘴都沒有回。」文措笑了笑,自嘲地說:「我當時真的呆了,我沒想到我文措居然會怕死。」

文措抬起頭看著陸遠,「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其實挺好的,我還沒看夠呢。」

「文措,給我一點時間。」陸遠說。

「嗯。」不需問原因,也不用問目的,只是很輕描淡寫地答應,因為相信。

文措篤定地說:「我不會做出什麼事的,你不要害怕。」她頓了頓說:「我希望有一天你到我身邊來,只是因為你想。」

「……」

從醫院回家,看到江珊睡去,陸遠覺得鬆了一口氣。送走文措,看她單薄的背脊挺得筆直,他只覺得心疼。

曾 幾何時文措也任性得像江珊一樣,用生命威脅著他。可不知道為什麼,陸遠對她只是焦頭爛額,覺得她是個頑劣的孩子,用盡各種出格的手段整他,但她不會真的逼 迫他,也不會做出讓他太為難的事。這一點,他認為和江珊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時至今日,他無法用最簡單的目光看待江珊。

接到江教授電話的時候,陸遠以為自己是生出了幻覺。在專業領域,這幾年江珊成就斐然,還沒有正式入職已經有不少大學和知名的情感節目邀請她做嘉賓。她會做出這種事是陸遠始料不及的。因為本身她是個專家。

江教授在電話里哽咽著和陸遠說:「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但是我的女兒真的很想見見你。你幫幫她,她走到死胡同里了。」

在急救室門口等候的時候,陸遠幾乎不敢抬頭看江教授的眼睛。他的疏忽致使了這樣的事情,江教授是專業的,可他同時也是個父親,作為父親,他十分希望女兒能心想事成,平平安安,可作為專業的心理學家,他知道這種勉強是不對的。

人是矛盾的,說道理做學問人人都能長篇大論,可事情發生的時候,大家都只想走最簡單粗暴有效的方式。

陸遠在醫院待了整整一晚,經過搶救,江珊醒來了。

看到陸遠的那一刻,她眼裡甚至沒有一絲意外。

她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有些自嘲地說:「果然只有自殺才能吸引你的注意嗎?」

陸遠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柜上,答非所問:「這幾年你寄給我的DVD我都看完了,你發表的論文我也都看完了。」

江珊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你是個非常優秀的女孩,以前在學校,我們系一班男生都喜歡你。」

「那又有什麼用?」江珊漸漸激動了起來:「他們都不是我要的。」

陸 遠坐在病床前,無比平靜地說:「其實你要的也不是我。如果我們在一起,你會發現,我和那些男生沒什麼不同,你一直耿耿於懷,不過是因為我不喜歡你。」陸遠 為江珊掖了掖被腳:「江珊,我不喜歡你並不是因為你不夠優秀。喜歡一個人只是一種沒什麼道理的感覺,有人是因為崇拜有人因為感激有人因為激情有人甚至是因 為恨……所以你真的不用覺得挫敗,因為你值得比我好幾百倍的男人。」

「你說這麼多,只不過為了到那個女孩身邊去,對嗎?」

陸遠愣了一秒,隨機說:「我去不去我都不能束縛她,她不願意等我我也不會怨她,喜歡不一定非要得到。」

江珊怨恨地看了陸遠一眼:「我討厭你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她不也是這樣十幾次?你有怪她嗎?你不是一樣留在她身邊?」

陸遠說,「對,所以我現在因為一樣的原因,留在你身邊。」

陸遠斂了笑意,臉上的表情變得鄭重而嚴肅:「所以江珊,這就是你要的嗎?」

江珊突然大笑起來,彷彿聽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她咬著牙說:「陸遠,梁教授是我爸爸的同學,你的畢業論文正在進行,對嗎?」

「陸遠,想要逼迫你我有無數種辦法,這麼多年,我都忘記了我要的是什麼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文措都沒有再見過陸遠。偶爾打個電話過來,說不到兩句就有事要掛。

文措又回到了最初寂寞的生活,一個人在江北遊走,和媽媽一起生活,養了四隻貓。

一切都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

小區附近一棟寫字樓上,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從樓頂上一躍而下,據說才只有20歲。

很俗氣的劇情,男朋友愛上了別的女孩,提出了分手。女孩用了很久都沒能從失敗的感情里走出來,最後縱身一躍。

文措也和很多人一起圍觀了這起事件。處理事件的警察里有秦前,秦前看到文措,立刻就過來了,他原本就是個自來熟。

背著人群,秦前忍不住鬱悶,點了一支煙,煙渺渺入肺,秦前輕輕喟嘆:「多年輕的姑娘。真想不通有的男人都可以劈腿了,我們這些人還找不著對象。」

文措笑:「你應該早些認識她,也許你們成了她就不會跳樓了。」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可不是陸遠,誰跳樓就和誰一塊,我可hold不住這樣的姑娘。」

「什麼樣的姑娘啊?」文措笑:「我怎麼覺得你指桑罵槐呢?」

秦前扔了煙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最近找陸遠都找不到了,在醫院裡陪姑娘呢。那姑娘夠猛的,為陸遠割腕了。」

「噢。」顯然,陸遠並沒有和秦前透露太多和文措的事。文措不動聲色地聽著。

「你不知道,那姑娘做挺絕的,她爸是教授,讓陸遠的論文過不了,讀了這麼多年書最後因為個女人拿不下來學位,也是夠倒霉,紅顏禍水啊。」

「……」說者無心,聽者卻是有意。文措終於明白了陸遠忙得聯繫她都沒空的原因。

文措心想,這是電視劇嗎?

那天晚上,文措失眠到很晚都沒有睡。早上起來,她找出了萬里的那張遺書,發了很久的呆。從認識萬里至今,從認識陸遠至今。一切都仿若隔世。

文措做決定的時候,心情很平靜,她沒有想過任何極端的問題,只是想出去走走,去走走萬里走過的路,去看看那個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離開江北之前,文措寫了一份遺囑,將她名下的五十萬存款和一套房子留給了陸遠。

離開的前一天,文措給陸遠打了個電話。

彼時,陸遠正焦頭爛額地修改論文和著作。

文措站在窗檯前,看著腳下一覽無遺的江北,看著霧靄沉沉,江水如布。

「你在幹嘛呢?」文措很平淡地問。

「撰稿,不賺錢沒錢花。」陸遠自我調侃著,明明諸事纏身,還裝作平常的樣子。

「我寫了一份遺囑,把我名字底下的房子和錢都留給了你。」

陸遠以為文措在開玩笑,打趣地說:「你想用金錢腐蝕我的靈魂嗎?」

「對啊。」文措笑說:「所以以後你別再勸我別死了,我死了你能拿不少錢呢。」

陸遠笑:「你說的挺有道理的,我都沒理由反駁了。」

「陸遠,我準備出發去罕文。」

文措毫無徵兆地這樣說。陸遠的笑聲戛然而止。

死一樣的沉默在電話里展開。兩人都握著電話,許久都沒有說話。

這次輪到陸遠不甘心,陸遠問文措:「為什麼?」

文措輕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我想去罕文看看,去看看萬里。陸遠,我覺得還是愛著他。」

「……」

陸遠對文措的耐心和謙讓是絕無僅有的。以至於陸遠沒有任何徵兆掛斷文措電話的時候,文措都覺得有幾分傷心。

可文措明白,事情到了今天,只能走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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