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文措一個人坐在醫院的花壇上,遠遠看著陸遠和那個叫江珊的女孩寒暄敘舊。認識陸遠這麼久,文措第一次覺得陸遠的世界離她有些遙遠。

除了秦前和陸遠的幾個學生,文措對陸遠這個人幾乎一無所知。

今年二十八歲的陸博士不是拔苗助長一下子長大的,他也和文措一樣,經歷過很多人很多事才到今天。可是文措對他的過去卻毫無頭緒。

不知道為什麼,文措看著江珊的目光不再那麼單純。她隱隱有些危機感,一種奇妙的危機感。這個女孩知道她所不知道的陸遠,這讓她有些輸掉的感覺。

陸遠是個學術派的男人,氣質溫和做事不緊不慢極其有耐心,而江珊這個女孩也是差不多的調調,安靜又文藝,有種學院派的美麗,和陸遠看上去非常相配。這和文措這種十分表面的漂亮是很不同的。

一貫自信到有點驕傲的文措第一次感覺到了一點挫敗。

文措踢著腿時不時抬頭看他們兩眼,兩人彷彿旁若無人,自顧自說這話,對文措似乎無所顧忌,這讓文措有點不爽。

文措等了十幾分鐘,終於從花壇上跳了起來,大大咧咧走到陸遠身邊,對他說話的聲音明顯冷了下去:「陸遠,我走了,你們繼續聊吧。」

她雖然這樣說著,卻還是希望陸遠和往常一樣發揚精神,結束對話送她回家。

可她忘了,此刻和陸遠說話的這個女孩也一樣需要他發揚精神,她甚至比文措對陸遠更熟悉。

陸遠對江珊笑了笑,回過身壓低聲音對文措說:「你路上注意安全,回家了給我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文措還是有點不甘心:「你不回去嗎?」

「嗯。」陸遠說:「我的老師在這裡住院,我要和江珊一起去看看他。」

「噢。」文措鼻子里已經有些哭腔了,可陸遠卻傻愣愣地沒有聽出來,「我走了。」

甚至連再見都沒有說。

江珊是陸遠近七年的同學。從本科到碩士,江珊一直死心塌地地喜歡陸遠。

兩 人剛一進校就被封為系花和系草。江珊被封為系花還算情有可原,個高膚白,長相秀氣,說話輕言細語,一頭及腰長發極具女神范,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女學霸一 枚。陸遠嘛,主要是整個系身高超過一米七五的就陸遠一個,每次一群人出現,陸遠就高人家半個頭,實在太打眼了,讓人把持不住。

讀大學的時候江珊在科教院非常受歡迎,但她不知道是什麼屎糊了眼睛,就是一門心思喜歡陸遠,為了追求陸遠完全不顧面子,把科教院心理學系每個男人都打動了,就是沒打動榆木腦袋的陸遠。

後來江珊徹底傷了心,碩士還沒有讀完就出了國,去墨爾本大學讀心理學,一去三年。

除了每年給陸遠寄點心理學講座的DVD,兩人幾乎沒有什麼交集。

對江珊,陸遠總覺得有幾分心虛,幾分愧疚。

這次江珊提前回國,也沒有告訴陸遠,兩人就這麼在醫院狹路相逢,想想還真是一樁孽緣。

文措走後,江珊一直目不轉睛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良久她才問:「女朋友?」

「啊?」陸遠愣了一下,搖搖頭:「不是。」

江珊嘴角有自嘲的笑意:「原來你還是會和女生交往的,只是不想和我交往。」

陸遠被她說得有些尷尬,忙轉移話題:「江教授住在哪個病房,我想去看看他。」

江珊意味深長看了陸遠一眼:「腫瘤科特需病房。我帶你去吧,我爸應該也挺想見你的。」

三年沒有回過江北,在競爭激烈學習壓力極大的墨爾本大學完成了博士學位,還是墨爾本大學的王牌專業之一心理學。她以前的老師、她的爸爸都以她為榮。

還沒正式決定回國,她的郵箱已經被各種offer積滿,她的導師想要她留下來繼續做研究,她思前想後,最後還是決定回國。

縱使她學習事業再怎麼成功,始終不是她想要的。讀大學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成為第三人種——女博士。

當初只想讀幾年書就嫁人生子,成為妻子成為媽媽。後來她就遇到了陸遠,認識他喜歡他,然後糾糾纏纏就是七年。她人生最好的七年用在這個男人身上,這個男人卻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她人生最大的挫敗大約也就如此了。

病房裡,陸遠和爸爸寒暄著,陸遠說著他近期的研究,今年的大項目,導師的計畫和著作。江教授聽得認真,時不時給他一點意見。江教授一直喜歡陸遠,曾幾何時也非常希望陸遠能和江珊成一對,但兩人始終不來電,也就不強求了。

陸遠走後,江珊坐在病床前低著頭認真削著蘋果。一手拿著果子慢慢轉著,一手拿著刀一點點削著皮。

江教授躺在床上,看著江珊,良久深深嘆息:「他要是喜歡你,早就和你在一起了。放手吧。」

江珊還是低著頭,許久才說:「可是這麼多年,他也沒有別人不是嗎?這說明我還有希望。」

江教授搖搖頭:「傻孩子,他寧可單著也不肯和你在一起,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他又嘆了一口氣說:「感情的事不是做學問不是考試,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江珊削完最後一塊皮,將蘋果遞給江教授。

「我知道了,爸爸。」

江珊在洗手間洗手,水龍頭的水淋在手指的傷口上,血混著水流入下水道,只有淺淺的痕迹。

她蘋果削得那麼好怎麼會削到手呢,她自己都有點想不通。

陸遠沒想到江珊還會願意和他說話。印象中她應該是很恨他的。不然不會急到還沒正式畢業就走了。

江珊走後的三年,除了定期給陸遠寄DVD兩人就完全沒有聯繫了。她寄回來的講座陸遠都有很認真的看完,江珊在國際上發表的論文,陸遠也有很認真的看完。

在學術上,江珊應該算是他想法最為接近的人,所以兩人才能在最初成為朋友。如果不是江珊之後起了那種心思,陸遠也不會躲著她。其實這麼多年,陸遠也覺得可惜,畢竟那麼懂他學術想法的人實在難找了。

其實這麼些年陸遠也搞不懂江珊為什麼會喜歡自己。為了讓江珊打掉念頭,陸遠在她身邊打嗝放屁徒手挖鼻屎,什麼噁心幹什麼,偏偏這姑娘是個實心眼,一條路走到黑。為了拒絕她,室友給他出了兩個主意:1,睡她好朋友;2,把她睡了然後不負責任。

兩點都能讓女孩子徹底幻滅。陸遠聽完直翻白眼,全是餿主意,虧他們怎麼想得出來,還真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臨走前江珊追出病房,找他要了手機號。陸遠隱隱有些忐忑。

這天晚上,陸遠,文措,江珊都沒有睡踏實,三個人都各懷心事,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自從知道江教授住院,陸遠隔三岔五就會去看看江教授,一方面江教授是他的入門恩師,另一方面他最近寫著作寫得有點瓶頸,江教授能給他很多學術上的幫助。

自從發現陸遠隔三岔五到醫院裡來,文措看雷雷也看得比之前勤了。

文措和陸遠在醫院遇到過兩次,兩次陸遠都趕著上樓,兩人也沒說上話。

文措坐在雷雷病床旁邊,想了許久問他:「這裡十樓是什麼科啊?」

「腫瘤科的特需病房。」雷雷說:「退休的幹部和技術專家住的,待遇好。」

「噢。」文措回想起來陸遠是有說過是他的老師。估計是江北大學的老教授了。

「其實也沒什麼用。你看再有錢當再大的官住再好的病房,要死的時候總得死。」雷雷笑笑說:「那些有錢人還不是和咱們得一樣的病么。」

「嗯。」文措正準備說話,雷雷手機就響了。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皺了皺眉頭還是接了起來。

「嗯……嗯……我知道……我明白……謝謝您。」掛了電話,雷雷抱歉地對文措說:「我想你可能需要迴避一下了。」

「怎麼了?」

「一會兒葛明義要來,還有很多記者。」

「葛明義?」文措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想了一會兒問:「網上那個募捐慈善家?」

雷雷諷刺地笑了笑,「對,就是他。」

文措原本走了,想想不放心又回來了。她一直在病房不遠處,看著平時只能在新聞里看到的那個人帶著一大幫記者有說有笑地到了醫院。一通拍照,採訪,折騰得病房裡大家都不能睡覺。

所有人走後,雷雷已經累得話都說不出了,看到文措還沒走,眼睛睜了睜,最後又疲憊地閉上。

文措已經大概明白了一切,坐在病床旁邊忍不住掉了眼淚。

「對不起,這幾年我都沒有來看你,如果我來看你了,就不會讓你受這樣的罪,萬里要是知道你過這樣的生活,一定會怪我的。」

「你來看又能有什麼用呢?」雷雷眼角滑過眼淚:「一年幾十萬的醫療費,不管多少人給錢,都只是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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