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文措到家了,陸遠輕輕拍了她兩下,把她叫醒了。

文措迷迷糊糊地跟著陸遠下了計程車才發現她身上披著陸遠的外套。而陸遠只穿了一件襯衫。

夜裡風涼露重,文措剛睡醒,風一吹渾身冷得一抖,陸遠卻好似很自在一樣,雙手插在褲兜,走在她前面兩步。

頭頂的月亮好像一直在跟著他們,不管走到哪裡,抬起頭,它依然是那個樣子,連周圍雲的形狀都沒有變。

讓人莫名有種安全感。

文措無聲地脫下了陸遠的外套還給陸遠:「睡醒了已經不冷了,你自己穿著吧,別病了。」

陸遠看了文措一眼,也沒說什麼,微笑著穿回了自己的外套,自嘲說,「紳士真的挺冷的。」

文措笑,「你不是紳士,你是博士。」

「也是。」

陸遠一直把文措送到電梯口才轉身走人。

文措看著不斷變換的數字,突然轉了方向,向陸遠那邊追了出去。

剛跑了出去,就著小區復古的歐式路燈昏暗光線,文措一眼就看見了陸遠,他竟然還站在她家樓下一直還沒有離開。

陸遠大概也沒想到文措還會出來,兩人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都是一愣。黑夜裡,兩人隔空相望,良久都沒有說話。

文措覺得那一刻心裡好像涌過了突如其來的大潮,波瀾壯闊又不可收拾,毀掉了已經建立了很久的銅牆鐵壁。她不知道那海潮去了哪裡,只覺內心震顫,手腳都在發抖。

「你怎麼還沒走?」文措站在那兒,半晌就問了這麼一句,也沒想起來自己為什麼進去了又跑出來。

「啊?」陸遠被這個問題問愣住了,顯然他自己也沒找到答案:「也沒事做,就轉轉。」

文措卻是不依不饒:「小區有什麼好轉的,又不是公園。」

陸遠頓了頓,傻頭傻腦地說:「體驗一下保安的工作。」

文措笑,嗔罵他:「蠢貨。」

「嗯。」陸遠沒有反駁。

不知道為什麼,文措看著陸遠站在那裡的樣子,眼底一片酸澀。

陸遠站在路燈下面,昏黃的路燈為他鍍上了一層黃燦燦的顏色,文措看著他,覺得好像在看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畫作。靜默安然,眼神里透露著千言萬語,卻又不發一言。

文措吸了吸鼻子,一步一步向陸遠走了過去。而陸遠站在原處,那麼專註地看著她,看她慢慢走近。

那是一種跨越生死的無形距離,曾經寬廣而無法逾越,只因虔誠和篤定才日漸消失,文措第一次覺得自己距離陸遠那麼近,近到她覺得再走著,就會走進陸遠心裡。

最後一步,文措輕快一跳,停在陸遠面前。她仰著頭,臉上一直帶著情緒複雜的笑意。

「你怎麼不說話?」文措問他。

陸遠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不知道為什麼會認識你。」

文措眼眶酸酸的,「還有陸博士不知道的事啊?」

「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文措抬起手摸了摸陸遠頭上被計算器砸過的地方。那裡腫起了一個高高的包,就著光線,文措能看見那一塊已經全青了。

不碰還好,一碰陸遠就疼得嘶嘶抽冷氣。明明很疼,陸遠卻什麼都沒有說,甚至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

那一刻,文措覺得心裡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什麼滋味都有。

風從耳邊輕輕而過,□□而溫柔,文措突然踮起腳尖,勾了一把陸遠的脖子,在他還在發愣的時候,在他傷口上輕輕一吻。

陸遠被她吻得整個人懵了,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文措卻只是淺嘗輒止,吻過就將他放開了。

「陸遠,」文措突然很溫柔地喚著陸遠的名字:「千萬別喜歡我。」

見陸遠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文措用有些哽咽的聲音說:「我沒有可以給你的了。愛是一種能量,在萬里身上,我已經用完了。」

陸遠大約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他沒有動,只是直直地盯著文措。

許久許久,久到文措覺得風都涼了,他才突然嗤嗤一笑,用尋常的樣子拍著文措的肩膀說:「自作多情什麼呢,喜歡你那不是自投死路嗎,我還想長命百歲呢。」

說著,他對文措揮了揮手說:「我走了,好冷,你快回家吧。這兒只有博士,沒有紳士守護你了。」

文措忍著眼底的濕意。

陸遠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走了。

文措看著他的背影,半天沒有回去。

陸遠一步步走遠,一步步走進黑暗走進文措看不清的地方,文措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可怎麼也看不清了。

這時候陸遠卻突然停了下來,他站在遠遠的地方,突然對文措說:「文措,我是個環保主義者。在我眼裡,love is renewable。」

說完,他徹底消失在黑暗裡。

在陸遠眼裡,年輕男女的相處,悸動、心動甚至相愛,都如同他的研究課程。他永遠不會覺得害怕,對他來說,愛也是體驗的一種,所以他不會害怕愛上任何人。

可對文措來說,愛是一種讓她恨到絕望的感情。她已經愛到沒有一絲力氣了。

她太害怕了,害怕再一次的失去。

所以陸遠不會懂,她的愛會是多麼讓人窒息,多麼讓人無法忍受。

她不想害了陸遠。陸遠是個好人。

之後的兩三周,文措再也沒有主動去找過陸遠,也沒有打過電話。

陸遠工作很忙,文措用小號關注了陸遠的公共號,很無聊的學術型男人,除了給人發些心靈雞湯解決感情困擾,他幾乎沒發過什麼。

可即便如此,陸遠公共號留言區還是一堆女孩熱情留言,說要給他生猴子,喊他男神。

看著那些留言,文措只覺得好笑。

男神嗎?回想到陸遠一直以來的表現,文措覺得男神經還差不多。

周末,媽媽拉文措一起出去吃飯。自文措進入那種生活狀態,母女倆幾乎很久沒有過過正常的母女生活模式。

媽媽開著車,臉上一直帶著笑意:「我沒想到你會願意和我出來。」

文措靠著車窗沒有說話。

媽 媽伸出一隻手過來握著文措的手,憐惜地摩挲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你出了那事兒以後,大家都勸我給你介紹對象,讓你開始新的感情,自然會忘記過去, 可我從來沒有答應。我不想去逼迫你。」她停了一會兒說:「這一次這一個,我想要你自己去定奪,你要不要認識。」

坐在一家氣氛合宜的餐廳里,文措身邊坐著媽媽,對面坐著一個男人和那個男人的媽媽。

四人沒坐多久,兩個媽媽就借故離開了。

文措和那個男人淡定對坐,也沒覺得尷尬。

文措沒想到媽媽會帶她來相親,但她也沒有太過反感。她很感激,在她最難受的幾年,媽媽從來不曾逼迫過她,所以她才能像今天這樣,泰然處之。

那是一個長得很像萬里的男人。髮型、臉型、眼睛、鼻子甚至連說話的方式,穿衣的氣質都很像。難怪媽媽要說那麼一句話。

她無法定奪,無法確定這樣一個像萬里的人是會救了文措還是害了文措。

如果是兩三年前甚至幾個月前,她能遇見這個男人,她會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可如今,看見這個人的面孔,文措只覺得內心平靜。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成為誰的替身,這對誰都不公平,文措也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麻痹自己。她寧願繼續疼下去,至少一切都是真實的,也好過捂著自己的心假裝不疼。

那男人給文措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和前女友從高中到至今,十三年分分合合的戀愛,最後臨近結婚卻因為瑣事爆發,最後分手了。

之後就好像窮途末路,又好像完全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和誰在一起都一樣。

文措問他:「你真的打算通過相親結婚嗎?」

那男人笑:「娶一個媽媽喜歡的女人,媽媽會很高興。」

「那你呢?你高不高興?」

「文小姐,」那男人笑著說:「不是只有男女之間的愛才會讓人高興。父母高興,朋友高興,都能讓我高興。談戀愛是一種相處,婚姻則是一種責任。即使兩個人不相愛,結婚後也會努力相愛,這是對彼此負責。」

文措看著那張和萬里相似的臉孔,最後淡淡地說:「對不起,對你的想法我無法苟同。我沒法讓你媽媽高興了。」

「沒關係,從你一坐下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為什麼?」

「因為你一坐下來,就一直看著門口那對一直在打情罵俏的年輕服務員。」那男人笑了笑說:「你媽媽告訴過我一些你的故事,我以為我們是一樣的人。但讓我很意外的是,你還在相信愛情。」

文措抬起頭看著門口那對嬉笑怒罵都真情流露的年輕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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