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只是一抬手擦過臉頰的那一刻,被江風吹涼的濕意沾染在了她的手上。

腦中像在放電影一樣,過往的一切切換閃現。

……

她被蒙著眼帶到了大學的學生禮堂。眼前的蒙眼布一拿下來,她看見當年見證過她和萬里戀愛的人全坐在禮堂的前幾排。

她被安置在表演的舞台上。大屏幕上突然播放起了萬里用心剪輯的影像。

他竟然背著文措找了當年所有的朋友和同學幫他錄製求婚視頻。那些同學朋友,有的成雙成對,有的單身精彩,大家都在視頻里用各種各樣或幽默或感人的方式「勸」文措嫁給萬里。

不過十分鐘的影片,剪輯了近百人的話。不能想像要用多少心思才能做到這一刻。

影片結束。含著熱淚,文措看見了單膝跪在她面前的萬里。

硬朗的五官卻有著柔和的弧度。那樣誠懇而鄭重的眼神,帶著攜手一生的珍視和篤定。

那一刻,文措覺得她正擁有著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萬里拿著戒指,在眾人的起鬨中,他認真而生澀地說著準備好的求婚誓言。

「……文措,過去六年我都在愛你,但我覺得六年實在不夠,請問你能讓我在今後的六十年,六百年都名正言順地愛你嗎?」

文措被感動得哭成淚人,眼淚一直在落,嘴角卻帶著幸福的微笑:「傻瓜,誰能活到六百年?」

萬里看著她,很認真地說:「不管輪迴多少輩子,我都只想愛你一個人。文措,你願意嫁給我嗎?」

「……」

坐在幽靜的咖啡店裡,很有情調的咖啡店,坐落在江北大橋橋北下橋不遠。

全落地窗的裝潢可以一眼就看見遠處江霧連綿宛若仙境的江面,和岸邊形形□□的路人。滾滾紅塵萬丈,冷暖人間百態。

文措坐在整個店唯一一個鞦韆座上。心不在焉地聽著陸遠說話。

陸遠說話的語速不快,每個字的節奏都自成趣味。文措覺得自己像正在聽他節目的聽眾,好像他說的那一堆大道理都與她無關,只是無聊打發時間而已。

「哎。」陸遠最終因為她持續一臉局外人的表情而敗下陣來,「我知道我說了這麼多你根本沒聽。」

他一臉無奈,口乾舌燥拿起面前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

文措終於回過神來,她覺得全身都很疲憊,眼前的一切都是斑駁凌亂的,她累得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

她用手指轉著眼前的咖啡,咖啡已經完全冷掉,杯壁冰涼,那股涼意自指腹涼到她心裡。她終於清醒了一些。

「陸博士,你有喜歡的人嗎?」文措突然跳脫地問了一句。問完又半開玩笑地補了一句:「要說實話噢,不然我拿咖啡潑你。」

說著,作勢要舉起杯子的樣子。

陸遠撇過頭去,囁嚅了一會兒,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有。」

文措笑,她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一邊緩緩地轉著咖啡杯,一邊緩緩地說:「要不你喜歡我吧?」

一句話引得陸遠直翻白眼:「你看我像喜歡自虐的人嗎?」

文措愣了一秒,隨即扯了扯嘴角:「那要不我來喜歡你吧?」她頓了頓說:「我聽說喜歡上別人是忘情最快的方法。」

陸遠這下徹底慌了,他如同躲避瘟神一樣雙手交叉擋在自己胸前,一臉求饒的表情說:「您這是要我給您跪下嗎?千萬別喜歡我啊,您這是折我的壽啊!」

文措抬頭看著他,微微眯著眼睛,笑得很燦爛的樣子。

「陸博士你別怕,我只是逗你玩的。」

「……」

文措那天很晚才回家。她一個人回了一趟母校。

大學還是那麼生機勃勃的樣子,充斥著新鮮而年輕的面孔。從教學樓走到宿舍,從學校后街走到公交車站。

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熟悉感。甜蜜而心酸的熟悉感。一下課就和室友一起衝到食堂,每周一三五排著百人長隊等洗澡,每天都要和萬里約會,寢室門都要關了才匆匆趕回來……一切都好像只是發生在昨天。

她的青春留在了這片美好的土地,那些痕迹,她帶不走,也抹不去。

她一個人在學生禮堂里坐了很久。久到管理員巡查的時候將她請出來。

離開學校的時候,門口的公交車已經收班,站在路邊,看著晚歸的學生和門衛打游擊,看著有些從網吧出來的學生熟門熟路地爬院牆,看著年輕的校園情侶羞澀而迅速地坐上了附近旅館接人的小轎車……

即使是負面的東西,也讓文措覺得羨慕。

那是年輕的味道,活著的味道,和她身上時時透出的腐朽是全然不同的。

等了很久才等來一輛計程車。回市區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轉鍾。

回家之前,文措突然轉了方向,去了一趟停車場,把那一窩流浪貓連抱帶裝的帶回了家。

連母貓一起,一共有四隻。四隻齊心協力把文措的手抓出了好幾道血痕,文措卻毫不在意。

幾隻貓都無助地一直叫著,文措緊緊抱著它們,貓咪身上柔軟而溫暖,睜著圓滾滾的眼睛瑟瑟發抖地看著文措。

「別怕。」文措這樣對它們說著,「我帶你們回家。」

「喵。」弱弱的回應,還是讓文措覺得心裡暖暖的。

媽媽開門的那一刻一看那麼多貓,站在玄關愣住了。

「停車場里的野貓,我全帶回來了。」文措言簡意賅地解釋著。

文媽媽看了一眼四隻貓,又看了一眼文措,眼中的溫柔有些意味深長:「貓是養不家的,不管你對它們有多好,要走的時候還是會走,就像你一樣。」

文措還在體會著她話中的意思,而她已經轉身回了屋,隨手拿了張毯子,手上還夾著兩袋買來當零食的小魚乾,「不知道它們能不能吃這個。」

文措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問道:「你不是說它們養不家嗎?」

文媽媽溫柔地將幾隻小奶貓包在毯子里,讓它們不再瑟瑟發抖,她眨了眨眼睛,抬起頭笑著對文措說:「我只是盡我的全力,讓它們不想走。」

「……」

文措眼眶一熱。她自然是知道媽媽話里的意思。媽媽從不掩飾對她的疼愛,儘可能給她最好的生活。以至於讓她自大到以為全世界喜歡她都是應該的。

「其實這個世界上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我。」文措對媽媽說。

文媽媽摸了摸文措的手臂,一臉自信地說:「我這麼漂亮的女兒都不喜歡,要麼是沒眼光,要麼就是同性/戀。」

她想起陸遠當她是病毒躲得遠遠的樣子。想想雖然挫敗,但也挺好玩的。她點了點頭,篤定地說:「可能就是同性/戀吧。」

陸遠二十八歲了還沒對象這件事讓陸媽媽痛心疾首。

含辛茹苦帶大陸遠,他一點不聽話不肯接受他爸的礦廠就算了,還跑到江北去讀大學,一去就是十年。

陸媽媽一直不能理解,讀書有那麼好嗎?能比和女人亂來還好嗎?

年紀輕輕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陸媽媽做夢都希望有一天陸遠找她要錢帶女孩去打胎。至少能讓她有點養兒子的感覺。

偏偏他這兒子實在太正經了,太不對頭了。除了和秦前混在一塊,連朋友都沒幾個。

這幾年想抓陸遠相親,偏偏這小子泥鰍一樣滑不溜手,陸媽媽不得已每倆三月就要上一趟江北。沒別的,她就怕陸遠想不開和同樣年紀一把還沒對象的秦前搞同性戀。

陸媽媽來的時候,陸遠剛起床沒多久,昏昏沉沉地正在刷牙。

在文措出現之前,陸遠在這個世界上最怕的女人就是陸媽媽。

因為時常上夜間節目,陸遠去年開始就從博士宿舍搬了出來,在外租房子。

陸媽媽知道以後連夜從安昆趕到了江北。從陸遠那要走了一把鑰匙。

從此陸遠再無寧日。陸媽媽隔三岔五偷襲,陸遠疲於應付,最後乾脆無視。

出來看了一眼,陸媽媽大包小包的往客廳里拿,他隨口說了一句:「媽,你自己坐。」

「得令。」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老太太都哪學的?」陸遠嘀咕著回了廁所繼續刷牙。

刷完牙洗完臉,尿意正濃。陸遠正準備尿尿,一轉身,發現老媽正靠在門框上靜靜看著他。

一把尿楞是被嚇了回去,都怪他一個人住久了,養成了尿尿洗澡都不關門的習慣。

「媽你這是幹嘛!人嚇人嚇死人。」陸遠忍不住皺了眉。

要平時陸遠這態度早把老媽點燃了。這會被教訓了的老媽卻還是一臉神神秘秘的笑意,看著就一臉詭異。

陸遠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直看著我幹嘛?我臉上有花啊?」

陸媽媽掩著嘴笑了起來,眼睛樂得眯成了一條縫:「我們家博士兒子終於有點男人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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