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其實羅雁南也不是第一次來海城了,只是以往總是輾轉於醫院,也沒有好好逛過海城。

海城這座城市和入河鎮一樣,名字裡帶了水,卻以乾旱聞名。得宜於南水北調工程,如今海城已經不再缺水。但海城人對於過去那種缺水的日子仍心有餘悸,節水的習慣還是沒改,所有處處可以看到水桶,什麼髒水都要儲起來多次利用。

羅雁南一路走過來,已經差點被兩個水桶絆倒。髒水濺在她的腿上,打濕了她的棉褲,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這裡是海城最老的區,臨近火車站,所以地價矜貴。外街一片繁華,現代化的高樓鱗次櫛比,內街卻髒亂不堪。以前這裡住的都是老海城人,一棟棟老式筒子樓錯落林立,人多複雜,政府拆不起,於是任由他們繼續於此。入眼一片灰撲撲的,十分陳舊。

那些老海城人早從這污糟地方搬走,所以這裡充斥著各種外地人、租戶和特殊行業的從業者。

羅雁南對這些並不熟悉,她只抓著老鄉寫給她的一個地址,怯生生地尋找著。

這裡房子太舊了,很多門牌號都斑駁生鏽,根本看不清,羅雁南問了好幾次人才找到地方。

七層樓的老筒子樓,四四方方的,羅雁南走進這棟樓,從天井往上看去,長長的走廊串聯著很多單間,灰牆紅門,油漆剝落,外牆上很多油漬,看上去年代感十足。

羅雁南踏著水泥台階一步一步往上走。耳邊是不知哪家的電視聲、孩子的哭鬧聲,嘈嘈切切,充滿了底層的生活氣息。

羅雁南在那一層轉了半天,最後才唯唯諾諾敲開其中一間房門。

「唰——」一聲,紅門外的鏽蝕鐵門被拉了開來,內里探出一個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揉了揉頭髮,臉色慾/求不滿,口氣很不耐煩地吼了一聲:「誰啊!」

羅雁南被他吼得往後一縮,整個人束手束腳的站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問:「請問,王雪梅是住在這裡嗎?」

那男人皺著眉上下打量著羅雁南說:「哪裡來的鄉下妞?這裡沒人叫王雪梅!」

羅雁南緊張地捏住了自己手上的紙條,汗涔涔的手浸軟了有些尖銳的紙片。

「王雪梅不在嗎?」

「你他/媽聾了嗎!」那男人「唰」一聲又關掉了鐵拉門,隔著鐵門還在咒罵:「哪來的傻子人話都不懂!」

……

紅門關閉後,羅雁南就完全看不見裡面了,她對著紙條,看了一眼門上的號碼,很確定的是,她並沒有找錯。

再一次敲響那門,這一次開門的不再是那個男人。

「雪梅!」羅雁南看清來人,眼中瞬間放出光來。

王雪梅冷冽地瞥了一眼羅雁南,回屋穿了件外套就和羅雁南出去了。

兩人在樓下的角落裡站著說話。

頭頂的電線盤根錯節都纏在一起,好像隨時要掉下來一樣,不知是誰用一根竹竿撐著那些電線,看上去更加搖搖欲墜。樓與樓之間間隔不過一人寬。老舊的社區根本沒有什麼規劃可言。

王雪梅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長及膝蓋,一雙白皙的小腿卻裸露在外,天寒地凍的,一定很冷。她臉上化著濃重的妝容,遮住了原本清秀的容貌,睫毛長得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王雪梅變化太大了,羅雁南幾乎都有點不敢認。

「你來海城幹什麼?」王雪梅表情冷冷的,有些不耐煩,她從口袋中掏出香煙,熟練點上。左手撐著右手的手肘,右手輕輕夾著裊裊燃著的香煙,煙視媚行的模樣。

「雪梅,抽煙對身體不好。」羅雁南認真地說。

王雪梅嗤笑出聲,過了一會兒才說:「王雪梅這名字太土。」她轉過身子對羅雁南說:「我改叫王麗莎了。」

羅雁南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眼前的雪梅讓她覺得陌生。

雪梅是羅雁南小時候的玩伴,是入河鎮唯一不嫌棄羅雁南有輕微弱智,還願意和她玩的女孩。羅雁南從小就喜歡纏著雪梅玩,但雪梅忙,總要幫著家裡幹活。她爺爺奶奶身體都不好,不像羅雁南的爺爺奶奶對她那麼無微不至。

雪梅十四歲就到海城打工了,之後就漸漸失去了聯繫。前兩年聽說雪梅在外打工發了財,每年回去都穿得時髦又漂亮,還會給家裡帶不少錢。

若不是欠了錢,入河鎮女工那點工資實在還不起,羅雁南也不會離開入河鎮,到海城來找工作。

「雪梅,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份工作?」羅雁南有點難為情地說:「聽說你現在做的都是賺大錢的活。」

雪梅眼中黯了黯,表情還是冷冷的:「你也沒什麼開銷,要賺什麼大錢?」

羅雁南沉默了一會兒,喉頭就有點哽咽了:「我爺爺前些日子去了,治病欠了錢。」

雪梅的身子頓了一下,眸中的水色閃了閃,羅雁南的奶奶前幾年就走了,爺爺是她最後的親人了。半晌,她把手中沒有抽完的香煙扔到地上,用腳踩了踩。

「你走吧,我做的事你做不來。」說完,她冷漠轉身,就要上樓。

羅雁南見雪梅要走,趕緊拉住了她,淚盈於睫看著就要掉下來:「雪梅,你幫幫我,我什麼都能做的,我真的需要錢,我現在都沒地方住……」

坐汽車顛簸了三四個小時,第一夜是在銀行里坐過去的。這天氣太冷了,沒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是不行的,她必須儘快找到工作。

雪梅被她抓著手,冷漠地聽著羅雁南的哭訴,最後只用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掰開了羅雁南的手。

「羅雁南,我幫不了你。」雪梅說:「你走吧,回入河鎮去,回去做女工。」

「……雪梅,我真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你別趕我……」

羅雁南眼睛紅了,一臉無助,雪梅卻仍是無動於衷。筒子樓里上上下下的男人們路過他們二人總忍不住多看幾眼,那眼神,又曖昧又意味深長。

其中不懷好意的一個男人甚至對著雪梅吹口哨,輕佻地說:「麗莎,你會不會疼人啊,不會疼把人交給我啊,我保管溫柔得很,決不讓妹妹哭!」

雪梅立刻垮下臉來,對著那人的方向啐了一口:「滾!」

那男人見雪梅生氣了,識相地不再激怒她,只是低聲咒罵了一句:「臭婊/子。」

那人鑽回房裡,雪梅有氣無處可發,捏了捏拳頭,突然一把抓著羅雁南的手就把她往外扯。

走到路口,她把羅雁南狠狠一推:「快滾!別再來找我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天色漸漸暗下去,涼氣先於夜晚降臨,空氣中帶著一點霧霜,隔遠就一點,就稍顯朦朧。

羅雁南被雪梅推得一個踉蹌,過了一會兒才又走回雪梅身邊:「雪梅……」

雪梅看著羅雁南那可憐兮兮的樣子,眼眶終於紅了:「我這錢確實來得容易,兩腿一張就有了,你能掙這錢嗎?」

「雪梅……」

「雁南,我已經毀了,我不能也毀了你。」雪梅從羽絨服口袋裡掏出裡面僅有的兩張百元票子,塞到羅雁南手裡。

「別嫌這錢臟。」

……

雪梅裹緊了羽絨服,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了筒子樓。望著她消失的背影,羅雁南覺得無助極了。

手上還捏著雪梅給的那二百塊錢,錢熱乎乎的,還帶著她的體溫。

沒地方可以去,又沒人幫她,雪梅連見她都不願意。這會兒漸漸天色暗下來了,好冷,她的棉褲還濕了。

羅雁南想想自己此刻的際遇,蹲在路邊就忍不住哭了。她把頭埋在膝蓋里,許久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這個姿勢讓羅雁南覺得溫暖,她竟然就以這個姿勢在路邊眯著了。

直到一隻腳試探性地踢了踢羅雁南,羅雁南才迷迷糊糊地抬起頭。

入眼的是一張男人的臉。他頭髮又短又硬,根根倒豎。眉毛很黑,像被墨汁染過一樣,眼眸深邃,看上去似乎有很多故事,鼻子英挺,嘴唇不厚不薄。下頜骨以下的脖頸動脈明顯,衣領子里能看出內里的肌肉綳張。

男人看清羅雁南,證實了猜測,眉頭不覺皺了起來:「你怎麼在這?」

羅雁南揉了揉眼睛,看清了來人,有點激動地喊了一聲:「韓大哥!」

韓危並沒有理會羅雁南的興奮,只是又問了一次:「你怎麼在這?」

一提及此,羅雁南的表情就有點沮喪了,她難過地說:「我來找人,求她給我介紹工作,我要賺錢還你。」

韓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在這裡找工作賺錢還我?」

火車站附近的老區林立著各式老筒子樓,這裡最出名的不是吃食、不是旅遊,而是這些樓里居住著的樓鳳。

樓鳳只是個文雅的說法,粗俗一點,就是住家妓/女。

今天和別人喝了頓酒,那幾個人要借著酒勁繼續逍遙,硬拉著韓危來了這裡。韓危趁亂溜了,原本準備回家,卻不想會在這地方再遇見羅雁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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