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駱十佳起床的時候,長安已經穿戴整齊,正坐在房間里吃早飯。

「怎麼沒出去吃?」駱十佳正穿著衣服,鼻間是早飯的香氣,長安吃得滿房間都是這個味道。

長安嘴裡還在咀嚼,含含糊糊地回答:「沈巡和王經理去中平村了,他們要趁沒人去礦井裡看看,早飯是他們走前送來的。」

駱十佳「噢」了一聲,鑽進洗手間洗漱去了,她揮舞著牙刷正在刷牙,長安吃完了早飯順手給收拾了。

「我一會兒想跟著韓哥去中平村,你要不要一起去?」

駱十佳含著牙刷,滿口牙膏沫,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對了,說起來,你到底為什麼會到這裡來?韓哥不是說你是來辦事的嗎?事辦完了嗎?」

駱十佳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將水龍頭大開,水聲嘩然,蓋住了長安的聲音。駱十佳繼續漱口、洗臉,假裝沒聽見的樣子。

從鹽池縣下到中平村,要開好幾十公里的山路。這一路開過來,王經理一路都在囑咐沈巡。

「少說話,一定要少說話,如果碰到了咱礦工的家屬,千萬少說話。」王經理囑咐完又不放心地說:「千萬別和他們硬碰硬,沒什麼好處。他們都是沒什麼文化的村民,做事可能會比較沒分寸,能忍就忍,不能忍的就跑,總之別把事情鬧大了。」

沈巡穩穩握著方向盤,輕輕「嗯」了一聲:「李會計呢?怎麼這次沒見他?」

提及公司的會計,王經理想起來就是一聲嘆息:「我放他回去了,他家裡孩子得了病,礦井裡都發不上工資了,他總得再找活營生。」

公司的會計是直接從當地招來的,公司開起來,礦井能開工,全靠他和王經理在上下打點。李會計和王經理的性格有些差別,他質樸憨厚,話少實在,和王經理一直在公司的兩大骨幹。

「過幾天帶我他家去看看。」沈巡說:「多少送點錢去。」

如今整個公司也沒什麼人了,剩下王經理一個,沈巡感激他,但也明白不久後他們就會各奔天涯。

「這次來和家屬們把協議簽好,錢我會想辦法。事情解決以後,我會給你留一筆,你再去找個好工作。」

「沈總……我不是為了錢。」

「我知道。」沈巡微微笑著:「我很感謝你這個時候沒走,還肯留下來幫我解決問題,你拿多少都是應該的。」

「哎……」王經理聽他這麼說,也有些哽咽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王經理和沈巡都明白這個道理。可這事明明白白說出來,總歸是讓人有些難受。

在去山上的礦井之前,沈巡和王經理先回了村裡的辦公室。其實也就是一棟兩層樓的自建房。以前他們辦公和住宿都在這裡。

打開辦公室的門,辦公室裡面稍顯凌亂,一眼望去,有幾個抽屜打開了都沒關上,桌上也有一些散落的單據和文件。沈巡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的樣子,忍不住皺了眉:「怎麼回事?跟被打劫了一樣。」

王經理一臉無辜:「我也不清楚,我來的時候就這樣了,我怕破壞了現場,動都沒動過,長治大概是走得太急了。」急到沒空還原了。

沈巡和王經理在辦公室里開了個簡短的二人會議,王經理把目前談到的幾家礦工家屬的情況一一向沈巡彙報。

「難的是幾個家庭負擔重,孩子多的,有幾個孩子也大了,訛起人來比較難招架。」

「難的放在最後再談,先把簡單的解決。」

「好。」王經理一一對著名字打著圈做標記。

沈巡正要往下看名單,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沈巡應聲抬頭,看見了風塵僕僕而來的韓東和長安。

他站了起來,一臉詫異:「你們怎麼來了?」

「來看看有沒有家屬來鬧事。」

「我們偷偷過來的,沒有家屬知道。」沈巡剛這麼說完,辦公室樓下就傳來了嘈嘈切切的聲音。一行人趕緊走了出去,從二樓陽台往下看。

一群人浩浩蕩蕩由遠及近走了過來,眼看著就要走進辦公小樓。沈巡看著來人,臉上的眉頭嚴肅地皺了起來。

「你說了?」他問王經理。

「我瘋啦?」王經理看著眼前的情況,也知有些不對勁。二人隔空對視一眼,都有了答案。

沈巡倒是知道閆涵一定會有所動作,只是沒想到來得會這樣快。他一貫是不達目標不罷休的人,哪來什麼謙讓什麼君子協定。他在駱十佳面前裝的那些樣子,根本就不是原本的他。

「先去把人堵了,這上來要亂套。」韓東皺著眉說。

韓東一個跨步準備下樓,還沒下去,已經有人帶著眾人冒了頭。他們寡不敵眾,沒來得及關閉大門,人已經紛紛鑽了進來。

「韓東你先帶長安去躲好。」沈巡臨危的第一反應還是保護別人。

「沈巡?」

面對大家的質疑,沈巡始終鎮定:「我是負責人,我和他們談判。」

「完了!怎麼辦!」長安正被韓東拖著走,突然想起了什麼,焦急地大叫起來:「駱十佳!駱十佳她和我們一起來的!她在樓下小賣部買東西!」

「……」長安最後一個字話音還沒落,沈巡已經一個跳躍從樓梯上飛一樣下了樓。只幾秒的時間,就已經消失了蹤影。

駱十佳是第一次來沈巡的公司,說公司未免有些貼金,和閆涵的經營那完全不是一個級別。這個煤礦井主要是原煤開採,大部分的作業現場都在礦井所在的山上。公司不過是個殼,還是個有點寒酸的殼。不過一個二層小樓房,聽說還是租的人家村民的房子。

在附近地小賣部買了幾瓶礦泉水準備帶上去,拎著一大袋的水,剛走到樓下,就發現小樓已經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作為一個律師的本能,駱十佳知道這些人大約是遇難礦工的家屬。

眼前的形勢有些嚴峻,駱十佳站在人群之外,考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走了進去。她咬著牙擠入人群,試圖智取來驅散他們,解決問題。

「你們好,我是這個公司的代表律師。」駱十佳將礦泉水的袋子放在地上,然後從口袋中掏名片,職業習慣,她一直隨身帶有名片。

「大家先冷靜下來,有什麼問題,我們需要定一個時間,開會來談。」駱十佳並沒有畏懼,始終很專業的樣子。

「開什麼會?敷衍誰?這都多久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給你你能接受嗎?」

「俺家裡男人是唯一賺錢的人,他沒了,你要俺怎麼辦?」

……

情緒激動的家屬你一言我一語,在駱十佳耳邊如同一萬隻鴨子,聒噪不停。家屬們情緒越來越激動,場面也越來越失控,駱十佳被他們推搡得直往後退,毫無招架之力。

眼看著就要摔倒的時候,一隻大手恰恰扶住了她的腰。

那一刻好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她抬起頭,正看見那人熟悉的眉眼和分明的輪廓。駱十佳整個人怔楞了兩秒,還沒等到她反應過來,那隻大手已經將她撈進了懷裡。

沈巡張開自己的長外套將駱十佳整個籠住,駱十佳被他收進了衣服里,眼前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只是臉緊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此時此刻,他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慌亂還是因為緊張。駱十佳的手抵著沈巡,他摟著她不受外人的推搡和攻擊。

沈巡的出現,徹底讓場面失控。這麼久以來王經理雖然試圖和他們談,但始終沒有什麼頭緒,如今有了更能做主的人出現,他們怎麼可能放過。

有人上來推搡著沈巡,有人用手拽住了沈巡的衣服,也有人不斷地用手在捶打著沈巡發泄……

「鏗——」那塊突如其來飛來的石塊狠狠砸中了沈巡的後腦勺。被砸中的那一刻,他的手仍然死死護住駱十佳,抱得那樣緊,以至於他被人推倒的時候,駱十佳也跟著一起倒下了……

沈巡被那塊石頭砸得見了血,終於將那些來鬧的家屬震住了。那些人雖沒什麼文化,手段極端,但還不算傻,不說沈巡有個好歹要承擔責任,就是真出了問題,礦里死了人的錢,也會拿不回來。

沈巡在村裡土大夫那裡隨便包紮了一下,然後坐在公司的會議室,一一和那些家人談話,登記。目前的情況價錢還沒談妥,但沈巡還是做主先每家發2000塊錢應急。沈巡手上已經徹底沒錢了,這筆錢還是韓東墊的。一共就帶了幾萬塊錢,這會兒剛剛夠發。

王經理一邊在登記,一邊在數人數,最後有點詫異地和沈巡說:「有個人家屬沒來。」

王經理說這話的時候,駱十佳正坐在會議室的角落,專心致志把玩著那裡的一盆植物,連頭都沒有抬。

「誰?」沈巡俯身過來,看了一眼表格里唯一空著的那個名字——駱東海。

只一瞬間,沈巡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通了電一樣。他瞬間就看向了在角落仍舊沒動的駱十佳。許久許久,她終於抬起了頭,眼中沒什麼表情,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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