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腳上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疼到駱十佳都覺得腳踝快要麻木了,她動不了,更不可能爬上去。駱十佳蜷縮成一團,整個臉緊貼著地坑裡的枯葉殘枝,泥土的氣息混合著夜裡露水的清氣進入鼻腔,她不敢多呼氣,怕造成響聲吸引他們的注意。

長安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為了把那些人引開,她向相反的方向跑了。

駱十佳知道,那是一場極盡絕望的逃跑。長安已經暴露了蹤跡,那三個人一定會迅速聚集過來圍捕,要躲過三個身強力壯的村漢,對於一個長期在城市生活的瘦弱女孩來說,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駱十佳也不知道到底過去多久,地面上終於除了風聲一點響動都沒有了。她知道自己脫險了,可是她卻覺得這感覺比死了還難受。

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身體緊緊蜷縮,呼吸艱難,每一下都讓人覺得似乎有針在扎。一直忍著的眼淚也終於掉了下來。

第一次迷路的時候,沈巡和韓東在一起抽著煙研究著線路。駱十佳怕打擾他們,一個人靠在車子後面發著呆。長安踱步到她身邊,駱十佳抬起頭怔忡地看著她。

「你吃了沒有?」長安冷冷地問。

駱十佳還是看著她,沒有回答。長安見她不回答,表情有些彆扭,馬上換上一貫的倨傲表情,解釋著:「你別誤會,我可不是怕你餓。」

駱十佳依然沒說話,她的沉默讓長安有些尷尬,最後她索性塞了半個餅給駱十佳,人就走了。

駱十佳眼前越來越模糊,山裡那麼黑,黑到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是不斷想起這一路長安和她說過的寥寥可數的話。

兩人在醫院裡碰見,長安叫住了她:「謝謝。」

駱十佳詫異極了,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那天替我買葯。」

「噢。」

駱十佳抬腳準備回病房,就聽見身後的長安淡淡說道:「其實你在學校里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特別瀟洒。每次帶人去堵你,那麼多人圍著你,卻從來沒見你怕過。那時候……」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心裡有點佩服你,也有點理解沈巡喜歡你。我一直在說服自己不服氣,所以我不服氣。」

「駱十佳。」長安問道:「如果沒有沈巡,也許我們會是朋友吧?」

駱十佳站在原地沒動,許久許久,她聽見自己回答:「不會,我不需要朋友。」

……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朋友或者敵人,人的心是會變的,就像對一個人的喜歡可能會因為相處逐漸變成討厭一樣,討厭一個人,也可能會因為相處慢慢改觀成喜歡。

比起那些口蜜腹劍的人,長安其實更簡單也更容易相處,因為她把喜歡和討厭都寫在臉上。這也是駱十佳其實並沒有很討厭她的原因。

那一刻,長安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原本不打算救長安,如果那時候她不救她,一直跑,也許被捉的人就是她駱十佳。因為跑動的聲音顯然會使她更容易暴露在那幾個男人眼前。

而現在,她們的命運交換了。她把長安從地坑裡拉了出來,長安把她踢了下去,為她引開了那些人的主意,她,獲救了……

沈巡出現的時候,駱十佳已經哭得滿臉都是眼淚。

沈巡觀察了一下四周,確認安全才蹲下/身子。他趴在地坑的邊緣,低聲問駱十佳,聲音顯得有些沉重:「就你一個人?」

駱十佳聽到沈巡的聲音,人才漸漸恢複清醒。她捂著自己的腳踝,果決地對沈巡說:「快,快去救長安,別管我。她為了救我,引那些人走了!」

黑漆漆的山林,風聲陣陣,沈巡沒有動也沒有回答,太黑了,駱十佳看不清沈巡的表情,以為他沒聽見,只得又說了一遍:「我說讓你去救長安,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還好嗎?能動嗎?」沈巡擔心著駱十佳的傷勢,對於駱十佳說的那些話,彷彿都沒聽見一樣。

「沈巡?」駱十佳臉色漸漸沉下去,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在黑暗中找尋著沈巡的眼睛,他眼中有點點可疑的波光,那是這暗夜裡唯一的光點。

「我把你拉上來,先把你送上去,韓東在那守著,你躲車裡去。」沈巡說:「我必須先帶你走,不然他們回頭怎麼辦?」

「沈巡。」駱十佳的聲音充滿著無助,也充滿著難以置信的憤懣:「那些人會怎麼對待長安,難道你不清楚嗎?你想要我一輩子都自責嗎?」

沈巡的呼吸越來越粗重,許久,他才說出了一句讓駱十佳感到血都冷透的話。

「我必須先確保你的安全。」

「我很安全。」駱十佳已經明白了沈巡的用意,可她還是不肯相信,還在苦苦掙扎:「我在地坑裡,他們不一定能看見,就算他們回頭也不一定……」

「駱十佳,這種情況,我只能選一個人。」

……

沈巡把沉默不語的駱十佳救了上來,她崴了腳,沈巡打橫將她抱了起來,他邁著沉重而堅毅的步子,一步一步往盤山公路走去。

駱十佳安靜得讓沈巡覺得也許她已經疼暈了,可是她並沒有。她一直撇過臉,看都不肯看沈巡一眼。

「遺憾也好,自責也好,內疚也好,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是你好好活著。」沈巡低垂著頭,幾分苦笑:「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

……

駱十佳靠在車裡一動不動,韓東坐在駕駛座,從頭到尾坐立不安。他一直緊皺著眉頭,好幾次想要離開,又礙於駱十佳的安危,又坐了回來。

「想去就去。」

「沈巡會把她找回來的。」韓東這樣說著。這話雖然是對駱十佳說的,卻更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你累了就睡一會兒。」韓東說:「我答應了沈巡,我就不會走。」

「呵。」駱十佳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以後,沈巡和長安終於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

韓東看見來人,激動地下車,剛走出幾步就停了下來。

駱十佳跟在他身後,借著汽車前燈的亮光,她看清了沈巡和長安此時此刻的樣子。

沈巡背著長安,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來。

沈巡的衣服和腳上都是泥土的痕迹,大約是四處搜尋粘上的,除此以外,他看上去十分正常。而長安,卻狼狽得駱十佳光是看一眼就眼酸了。

她頭髮被扯得十分凌亂,白皙的臉上布滿了泥土混合著血跡的傷口,原本清秀的臉蛋也變得不是那麼對稱,左半邊臉明顯腫了起來。身上的衣服勉強地扣著,那麼厚實的外套都被扯破了好幾個口子,露出布帛撕裂後的毛邊,褲子上全是泥,已經完全分不清原本的顏色,連鞋……鞋也少了一隻。

「我他/媽去殺了那幾個狗/日的。」韓東一聲怒吼,終於將一直以來的壓抑吼了出來。駱十佳知道,那才是真的哥哥對妹妹的心疼。

「別……」長安的聲音有些虛軟無力,卻努力打起精神:「我沒事。」

「長安……」

長安掙扎著從沈巡背上下來,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她在韓東面前停下,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沒事,他們抓住了我,其中一個男的打我,想欺負我,我趁他脫衣服的時候,用石頭砸破了他的腦袋,然後我拚命地跑,拚命地跑……終於遇到了沈巡。」

「……」

長安沒事,最高興的就是韓東了,他一直在謝天謝地。要不是沈巡把他拉回現實,他可能要在現場進行一場感恩朝拜。

四人開著車轉了好幾個小時,終於走出了這一片複雜的「迷魂山」。他們找不到鎮子,只能就近找了一個村莊。

這個村莊不大,一共只有二十幾戶山農。他們敲了最近的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院子不大,房子也顯得有些破舊,這戶人家是一對中年夫妻。

韓東說明了情況,很順利地得到了他們的幫助。這對住在山裡的務農夫妻才三十幾歲,有個十八歲的兒子在外地打工,他們把兒子的房間收拾出來給他們住,又多添了個地鋪。夫妻倆雖然貧窮,卻十分純樸。韓東要給錢,他們不肯要,最後韓東將車上的餅乾、泡麵、礦泉水各送了他們一箱。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卻高興得彷彿得了什麼價值連城的禮物一樣。

不好再麻煩人家兩夫妻,沈巡主動請纓去生火燒水。

韓東把長安的包拿了進來,然後退出房間,讓長安換衣服。長安脫掉了破布爛衫一樣的外套,露出內里沾了血的毛衣。駱十佳不想看下去,打了聲招呼,從房間里退出來。駱十佳關門的那一刻,她感覺到長安背脊彎了彎,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韓東站在院子里抽煙,皎潔的月光灑在他身上,讓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駱十佳握了握拳頭,轉頭走進了伙房。

沈巡的火已經生好了,蹲在灶前,正在往裡面添著農人夫妻曬的干牛糞。火燒得很旺,不時有噼里啪啦的聲音。燒出來的煙裡面有股淡淡的青草味,並不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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