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韓東和沈巡置氣,一個人在水渠邊找了個水泥樁子坐著沒動,不肯離開。沈巡這人脾氣又臭又硬,也不理會這邊,下了台階就直接往回走了。

長安見沈巡走了,猶豫了幾秒,也跟著沈巡走了。駱十佳沉默地看著這一幕,最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沈巡這個人真是狗脾氣,還真是如周思媛評價,腦子直的,不會轉彎。

駱十佳轉了兩下,轉到韓東身邊去了。

韓東一直低著頭看著腳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駱十佳往前踱了一步,韓東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慢慢抬起了頭。

見是駱十佳,他禮貌地擺上了勉強的笑容:「駱律師,你先回去吧,到吃飯的點兒了。」

「那你呢?」

「我坐一會兒,想點事兒。」

駱十佳在隔著韓東三四米處又找到了一個水泥樁子。她拍了拍水泥樁子上的灰,就這麼坐下,一副隨遇而安的樣子。

「那個叫真真的女孩,是誰?」駱十佳問。

韓東眼神有些複雜,盯著駱十佳許久,最後還是開口,向駱十佳簡單介紹了一下真真和長治的過去。

「……」

「長治和沈巡一起做生意好多年了。之前他們倆一直在寧夏礦里,要不是沈巡前頭那個要來搶孩子,沈巡也不會趕著回深城,把礦井丟給長治一個人管著。也是沒想到,這麼多年兄弟,長治居然下黑手。」

「很多錢嗎?」駱十佳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問。

韓東嘆息:「一分錢對沈巡都很重要。他投資的礦里出了事,坍塌了十幾米,現在有十幾個礦工失蹤。礦里開採條件也不是特別正規,事故出了至今都還沒有找到人,怕是凶多吉少,難度太大了,屍體都難以挖掘。」他苦惱地抓了抓腦袋:「出了事,長治他/媽的居然卷了錢跑了,這麼大個爛攤子,沈巡……現在他礦里的經理頂著呢,要他別出現,先等那些家屬冷靜一些再去。」

駱十佳靜靜聽韓東說著,始終緊皺眉頭,若有所思。

她的手緊緊攥握成拳,骨節處都因為過度的力道開始發白。身體顫抖許久,駱十佳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低聲問道:「他的礦井,在寧夏哪裡?」

韓東又嘆了一口氣:「吳忠鹽池下面的一個鄉,私人礦井,本來就不是很正規,開採手續一直在辦理,至今還沒正式拿下來,之前我就勸過他倆,不要接這個井,哎。」

……

駱十佳把韓東給勸了回來,韓東其實也是擔心沈巡,兩人兄弟多年,哪能說翻臉就翻臉。

駱十佳回來的時候注意到,沈巡一直靠著車門抽煙,腳邊被他丟了一地煙頭。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他心裡其實在乎得很。

駱十佳和沈巡本質上是一樣的人。那些真心對待他們的人,他們心裡都希望那些人能一直留在他們身邊,可他們又實在太蠢鈍,總是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將他們留住。明明害怕失去,卻總是用一副不在乎的外表偽裝自己。這樣活著多累?

「給我根煙。」駱十佳走近沈巡,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輕快,也沒什麼異樣。

沈巡皺了皺眉,給她遞了一根。

「不問問我和韓老闆聊了些什麼?你不怕他和說你的小秘密什麼的?」駱十佳嘻嘻笑笑地和沈巡開玩笑。

沈巡臉色平靜地丟掉了煙頭,用腳踩熄。他眼神看著遠處,嘴裡吐出了最後一個煙圈:「有什麼好怕的?」他轉過頭來,表情坦蕩:「我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告訴你的。」

駱十佳不敢面對他的目光,趕緊垂下眼睫,沒有動,只是覺得鼻子有些酸。

「這一路實在太糟蹋了,什麼美好的風景都沒認真看。」駱十佳攥著自己的手心,用很尋常地語氣說著:「我想去看看青海湖,來都來了,不看虧了。」

沈巡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他太了解駱十佳了,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地提出要求。

駱十佳撇過頭,笑眯眯地說:「我剛接了個電話,律所有事,我必須馬上趕回深城。」

沈巡有些意外:「你不去寧夏了?」

駱十佳的眼神落向遠處天地一線的地方:「會有別人去寧夏,我不用去了,我有急事要趕回去處理。」

這話一說完,兩人都沉默了。

駱十佳眼中是青海湖盆地藍得像洗過一樣的天空。那麼純粹的顏色,乾淨得如同他們的曾經一樣。她不忍心去觸碰,那是駱十佳最最寶貴的記憶。

駱十佳轉過身來,用手撣掉了沈巡衣服上沾到的一點煙灰。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她始終笑著,表情是那麼平靜,與沈巡說話,口吻始終平常,彷彿只是叮囑:「你辦完了你的事就馬上回深城,我等著你找我。」駱十佳笑著:「我的車還等著你給我修。」

沈巡低頭看著駱十佳,她將頭髮撥到耳後,露出了白皙的額頭和臉頰。她要走了,這一刻格外沉重,讓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動作珍惜而繾綣。

雖然沈巡捨不得她走,但他明白知道人一旦進入社會,身不由己的事就多了,成年人都沒有資格任性。就像建城牆的磚,每一塊都有每一塊的承重和防禦責任。

兩人都還活著,根在深城,自會再見。他當時是這樣想的,所以他放她走了。

「我回深城了找你。」

……

駱十佳抿著唇點了點頭,有一瞬間鼻酸,但她硬生生忍了下去。明知不會找了,找也找不到,卻還是覺得兩人的對話、說的那些許諾,都是真的。

駱十佳想去看看青海湖,沈巡就帶她去了。只要她要的,沈巡總是盡全力為她實現。韓東和長安雖然沒心思閑逛,卻還是跟著他們。

時已入冬,其實青海湖已經很冷了,隔三差五就會下雪,可是仍然有很多遊客過來。車一路開過去,路上遇到不少沿路磕頭朝聖的人。據說那些人中有一部分是要一路磕頭到聖城拉薩。

駱十佳覺得有點震驚,也很欽佩。什麼樣的信念才能讓人堅持這麼艱苦的旅途?駱十佳理解不了,只是羨慕,羨慕那些人能有這樣虔誠而純粹的信仰。

青海隨處可見成串成片的材質不同的風幡,上面印著經咒和吉祥物,被懸掛在神山,聖湖,崖口、佛塔、屋頂,在廣袤的大地和無邊的蒼穹之間迎風飄揚。沈巡說,這些風幡是風馬旗。

五彩的顏色,在那樣純凈的背景下是那樣美麗。打開車窗,風隨著車開起來的速度,呼呼作響。駱十佳側過頭,看著沈巡專註開車的側臉,心裡一陣悲傷。她想,如果這一刻時間可以停下,該有多好?

青海湖已經成為一個大眾皆知的旅遊景點,商業化得有些嚴重。看了一會兒,拍了一些照片就回來了。從青海湖開出來,駱十佳把車上屬於他們三個人的東西都搬到了沈巡車上。經過駱十佳的告知,大家都知道了她要離開的消息。

沈巡始終不發一言,韓東覺得有點捨不得。長安一貫不喜歡駱十佳,但聽到她要離開,卻沒有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只是保持著沉默。

從青海湖回西海鎮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輛拋錨的越野吉普,斜停在路邊,司機蹲在車邊一籌莫展,見他們的車開過來,趕緊上下揮手求助。還不等沈巡和駱十佳過去,韓東已經在路邊停了車。

出門在外,能幫則幫。韓東是這樣的人。

橄欖綠色的吉普上面堆滿了行李,多是一些露營的工具,車身上有乾涸的泥水,大約是一路開過來留下的痕迹。韓東和人家聊了兩句,就直接去開引擎蓋了。

越野吉普的司機是個男人,拿了煙要發給韓東,韓東沒要。

那個男人不算很高,不胖不瘦,皮膚偏白,身上穿著很齊整的裝備,衝鋒衣登山鞋,看上去很專業的樣子,可臉面卻是很典型的都市白領形象。他問韓東:「你們也是自駕來玩的?」

韓東拿著扳手,弓著腰專註檢查,沒有說話。

「也是倒霉,在這拋錨,幸好遇上你們了。」男人挺健談,一直在和韓東說話。

韓東笑了笑,對他擺擺手:「別謝早了,修好了再謝吧。」

男人也笑:「修不好也要謝。」

沈巡和駱十佳也從車上下來,走到了那輛越野吉普旁邊,一行人都圍著那輛拋錨的車。

男人見人多了,趕緊對著車上喊了一嗓子:「瀟瀟,給大家拿瓶水。」

沈巡知道男人的意思,趕緊推辭說不要,但車上的女人已經抱了好幾瓶水下來了。

「相逢就是緣分,遇到你們真是挺幸運的。」男人一臉熱情地向大家介紹:「我是馮達,那是我老婆,管瀟瀟。我們是來新婚蜜月旅遊的。我老婆怪文藝的,說要凈化心靈之旅,結果心靈沒凈化成,車先被凈化了。」

他身後的女人抱著水,車門都還沒關,正準備往這邊走,看清了這一行人,半晌都沒動。

男人一臉奇怪:「瀟瀟?」

女人應了一聲,趕緊抱著水小跑了過來,挨個給他們遞上了礦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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