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次出發,駱十佳背著自己的書包,拿著車鑰匙走向自己的車。內心嘀咕著今天會如何分配。

她大概會和韓東同車。沈巡么,大約是和長安。

這麼一想,駱十佳向長安那邊看了一眼,忍不住皺了皺鼻子,心裡一陣不爽。

沈巡結完房費從旅館出來。剛過馬路,就直接把自己的車鑰匙扔給了韓東:「你開我的車。」一句話簡潔有力。

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他已經鑽進了駱十佳的副駕,見駱十佳沒動,又回頭對她撇了撇頭:「愣著幹什麼?還不走?」

……

每次和沈巡待在一個密閉空間,駱十佳都忍不住有點緊張。真奇怪,不需要說什麼話,只要他在,她就覺得心安。

兩個小時的車程,沒一會兒就開到了西海鎮。駱十佳其實不太明白他們來西海鎮幹什麼。西海鎮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對整個中國都有很特殊的意義。這裡是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爆破的地方,那朵被貼在歷史書上的黑色蘑菇云為這塊廣袤的土地抹上了一層特殊的色彩。

駱十佳以前不知道這地方,是開車路過紀念碑的時候,沈巡淡淡向她講述的。沈巡的聲音低沉渾厚,富有磁性,和她講述著我們國家的過去,發展和壯大,她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西海鎮後來發展得很好,各方面都建設得不錯,也很漢化。這裡有一個自行車補給點,所以很多騎行驢友會在這裡稍事休息。一路上他們遇上不少背包客,明明都是陌生人,卻會相互打個招呼,在外行走,駱十佳才能感覺到「國為家」這個概念。

進了鎮里,沈巡他們三個人都一臉嚴肅,只有駱十佳一直好奇地四處轉悠著。

他們找到一處民房,長安來過這裡,回頭對沈巡說:「就是這裡,她住三樓,是我哥哥花錢弄的房子。」

長安正準備往上走,正遇到一個男人出來,她攔住了別人的去路,向他打聽情況:「請問三樓的柴真真在家裡嗎?我們找她有事。」

這棟樓里住的都是鎮政府里的工作人員,也算是體面工作的人,提起柴真真卻是一臉鄙夷:「她啊,早搬家了,搬到下面的村子了。」

沈巡一聽她搬家了,低聲問了一句:「那您知道她搬去哪個村子嗎?」

男人咧著嘴唇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她太有名了,您隨便去打聽,保管有人知道。」

……

沿路打聽,才得知了柴真真現在的住處。柴真真住的地方在村子西面一個小角落裡。別家都可以走村子的大路,只有她的房子大路走不是很方便,所以別人指路的時候,叫他們走了一條泥路。

那可真是糟糕的地方。她住在一個水渠附近,那條窄小的人工水渠,是農民為了取水方便而挖掘的。一側是泥濘的路,另一側是矮矮的堤壩,那一條堤壩防止水流侵蝕堤內的道路和民房,處在那裡,像一條涇渭分明的分水嶺,一邊是建設完善的新鎮子,另一邊是還沒開化的蠻荒之地。

駱十佳這一路而來,看到山腳下很多放牧的地方也有馬幫的驛站和牧民的休憩點,在哪不能住,怎麼會有人願意住這樣的地方?

費了一些勁才找到了柴真真的家,低矮的平房,板房材質,外面刷了白色的漆,頂棚是紅色,隨了整個村莊的風格,但她的家格外破舊,所以十分好找。

還沒進屋,屋內就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一個男人操著一口不標準的普通話,不滿地抱怨著:「你瘦成這樣,奶/子都要瘦沒了,你還要收200?」

男人的話音剛落,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笑聲,女人的笑聲:「你操/完了才嫌?」女人冷嗤一聲,態度強硬:「要麼給錢,要麼我去告訴你老婆,你自己選!」

「臭婊/子。」

屋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男人「啪」地一聲拉開門,門外還掛著保暖的布帘子,他把布帘子一掀,人剛一走出來,就看見了迎面的韓東和沈巡。

男人臉上有兩坨這裡很常見的高原紅,臉上皺紋明顯,模樣猥瑣又醜陋,他回頭對屋內的人說:「怪不得這麼拽,不愁客人啊?」他向前走了兩步,看見了駱十佳,眼中流露出不敬:「喲,還有女的,長得可真俊。」

他抬起手,還沒碰到駱十佳,沈巡已經一隻手拎起了他的衣領子,隨手往台階下一扔。

「滾。」

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長安眼睛瞪得很大,手上緊握著拳頭,忍了半天終於爆發,義憤填膺地衝進屋內。

駱十佳也跟著進了屋,屋內還有一些讓人不舒服的氣味,令駱十佳幾欲作嘔。

沈巡和韓東站在她前面,駱十佳往旁邊移了一步,才看清了坐在炕上的女人。

她身上穿著夾襖,裹得並不緊實,頭髮也亂糟糟的,臉色慘白,眼窩一片青黑,猶如鬼魅。

若不是隱隱約約能看出五官曾經的清秀,駱十佳都忍不住覺得自己大白天見了鬼。

「我哥去哪裡了?」長安居高臨下地質問著炕上的女人。

女人拿起一旁的軍大衣,隨便披在身上,不緊不慢地下了炕,一邊找著自己的棉鞋,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不知道。」

她輕描淡寫地三個字徹底點燃了長安,長安氣極了:「你不知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就是一個婊/子,人盡可夫,我哥給你那麼多錢還不夠!你還要在外面賣!」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一個箭步上來,一巴掌狠狠打在了柴真真臉上。

柴真真被她一巴掌打得整個人差點倒下,她眼疾手快扶著桌子才勉強站立。她想說話,話還沒說出口,咳嗽聲先出,她一咳嗽就停不下來,一直咳一直咳,直到咳出血來……

沈巡一見情況不對,趕緊攔住了長安,長安不得再靠近柴真真,心裡更是生氣。

長安說著說著就開始哭了:「你害了我哥,你害了我哥。你怎麼能這麼對他,他多喜歡你,他為了你,家都不要了,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離了男人會死嗎?你缺錢不能用雙手去賺嗎?一定要賣身子嗎?一定要這樣嗎?」

「……」

對於長安的指控,柴真真始終一言不發。她慢慢坐了回去,坐回炕頭。

「長治不在我這裡,他已經有一陣子沒來了。」柴真真安靜了幾秒,她空洞地眼睛盯著自己的手指尖,半晌才說:「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上個月就已經分手了。」

「柴真真——」

長安被韓東拉了出去,留下駱十佳和沈巡面對始終與他們保持疏離距離的柴真真。

長安出去後,駱十佳才拿起了柴真真桌子上的藥盒。

「印度版多吉美。」駱十佳晃了晃藥盒:「快吃完了啊。」

沈巡疑惑地看了一眼駱十佳。駱十佳將藥盒放回原處:「肝癌還是腎癌?」

沈巡眉頭瞬間緊蹙,他沉默看向柴真真,柴真真沒有說話。

「這葯在國內買可貴,一盒得兩萬多吧?印度版便宜,價格大概十分之一?」

一直沉默的柴真真終於開了腔:「我沒有說謊,我和他真的沒有聯繫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閃過了一絲黯然。

「我得了肝癌,晚期,治不好了,吃藥續命。我要分手,長治不肯,他說要給我治病。」明明用很冷酷的聲音闡述著過去,可柴真真眼眶中仍是現出了沒忍住的微紅:「後來他騙了我,不過我一開始也沒相信。他走了,之後就沒再來過了。」

沈巡始終皺著眉頭,眼眸深沉,也不知他想到了些什麼。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藥盒,低聲問:「真的?」

「假的。」柴真真大笑:「你愛信不信。」

……

柴真真以前好著的時候,是個地地道道的文藝女青年,旅行攝影師。她鏡頭下面拍過很多美麗的風景,但她從來沒有拍過人像,她說人像是對她鏡頭的褻瀆,她要拍,只拍她的愛人。

全中國攝影師實在太多了,她不是其中最有才氣的,也不是技術最好的,空有一身桀驁不馴的脾氣。每年好不容易攢了那麼點錢,都被她四處旅遊花光了。

她是在旅行中認識長治的。當時長治和妻子正式分居,準備協議離婚,心情不好,自駕來青海湖散心。

長治正好到了青海湖,全中國最大的鹽湖,風景是那樣美麗。他隨手叫住了一個過路人,那個人正是柴真真。他把手機遞給柴真真,讓她幫忙拍張照,這在旅遊景點是特別平常的事。

可當時的柴真真錢包掉了,沒錢住店。她拿了長治的手機為他拍照,拍完找他訛錢,要200,要是長治不給,她就不還手機。

長治這人一貫心善,何況對方又是個漂亮姑娘,背著個相機,那一套裝備就得不少錢了,想必是遇到了難事才做這個事,就掏了錢包,給了她200,「贖回」了自己的手機。

長治走的時候,柴真真叫住了他,用單反為他拍下了一張人像獨照。那是柴真真人生中第一張人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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