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張絮寧把衛舒夷送回裴家就走了,看樣子衛舒夷是打算留在那個家裡過夜。

也不知道衛舒夷在這個關頭回去是要做什麼,想想覺得以自己對她的了解來看,她除了膽子大,腦袋也是一流的,這件事棘手但還不至於難倒她,既然她會打電話讓自己對付冉湘,其他的事怕是已經想好了對策。如此一來,張絮寧便放心調頭回了自己家。

裴家還是那麼靜,無論擺著多少名貴傢具,依然給人一種又大又空的感覺。

已經睡下的阿姨聽到門鈴聲起來看門,見衛舒夷沒打招呼大半夜突然跑回來,略感驚訝:「小姐怎麼這麼晚?」

衛舒夷沒心情和她磨嘰,邊往裡走邊答:「下回會記得帶鑰匙,你休息吧。」

客廳里空無一人,阿姨只開了一盞昏暗的燈,她披著衣服回了房間,衛舒夷獨自站在茶几前,抬頭環視著四周牆面和足有好幾米高的天花板。

「你怎麼在這?」

樓上傳來一道聲音,衛舒夷循聲望去,裴洋站在二樓扶欄後,正探頭看她,一身裝扮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她保持著仰頭的姿勢,問:「裴叔睡了么?我找他有點事。」

樓梯咚咚咚響了一陣,裴洋迅速跑下來,先是驚喜,後有些擔心。

「爸今天有點事,還沒回來,你呢?傅容引的事兒解決了沒有?我正準備明天去找你。」

「快了。」因他的前半句話,衛舒夷臉色好了些,往沙發上一坐,問道:「你是要出去?去吧,我在這等裴叔回來。」

裴洋沒有走,想了想,說道:「上回你托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用不了多久那人的底就能全給掀出來。」

衛舒夷一怔,這兩天傅容引的事讓她操心太過,他不說她都快忘了還有這事兒,嘴裡應道:「行,到時候打我電話。」

裴洋約了朋友,趕著出去,來回看了她好久,確定她沒有被傅容引的事打擊到,這才放心地走了,只是出門前還是不忘叮囑了句『有什麼事千萬打我電話』。

他這話說其實有些鬱悶,傅容引開始被黑的時候他就在想,為什麼自己不是搞娛樂工作的呢?如果早混這一行,說不定還能和衛舒夷成為璧人一雙,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她有事,他除了干著急,完全幫不上忙。

嘆了口,裴洋出去的腳步更急了,衛舒夷好不容易求他幫一回忙,他非得把那個何拳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出來!

裴運榮忙完回家,沒想到居然在客廳里看到了衛舒夷,她自從大學之後基本都在外面跑,除非逢年過節,平時極少來,之前沒打招呼獨自在外頭走了三年,回來更是直接買了房子安頓自個,她對這個家的歸屬感和認同感有多少,可想而知。

看架勢,衛舒夷是在等他,裴運榮上樓的腳步一滯,沉沉問她:「大晚上的不回房休息,坐在這幹什麼?」

衛舒夷在他進門的時候就起了身,這麼多年,她和裴運榮一點都不親近,連聲意思意思的爸都沒叫過,雖然他也不稀罕她開口就是了,但此時此刻有求於人,難免緊張。

「我有點事想和您談,您現在方便嗎?不方便的話等明早吧……」

實際上她巴不得現在就說,不然也不會在這傻等了個把鐘頭,只是好歹得裝裝樣子,太急切了怕惹裴運榮不快。

「有事?」裴運榮疑惑一聲,抬眼打量她,幾秒後點頭:「你媽已經睡下了,跟我來書房吧。」

兩人一齊上樓,裴運榮進了書房徑直往茶桌前一坐,專心搗弄起他的茶具和茶葉,衛舒夷在他對面挑了個位置,看準時機斟酌著開口:「裴叔,我有點事想請您幫忙。」

「開門見山,你倒是夠直接的。」裴運榮忙著沖洗茶杯,壓根沒看她,「什麼事?」

衛舒夷猶豫了很久,說:「我想……管您借點錢。」

「借錢?」裴運榮隨口道:「要多少自己去找你媽,就說我讓給的。」

一看他這個態度,衛舒夷就知道他沒明白,眉頭一緊,鼓足勇氣道:「裴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現在不是在管您要零花錢,我說的借……」

裴運榮沖茶的動作一頓,放下東西抬眸看她,那般厚重的目光只有上了年紀閱歷深的人才有。

「要多少?」

衛舒夷動了動喉嚨:「……五千萬。」

裴運榮靜默兩秒,反應比她想像中的平淡,「用途?」

「拍電影。」

他點點頭,重新開始泡起茶,「上次裴洋說你自己開了個公司,我差點忘了,現在還在折騰?當初你跑去混娛樂圈,我和你媽都沒說什麼,畢竟這是你的自由,只是都已經玩了這麼幾年了……那些戲子的事你還沒攙和夠?」

「我不是在玩。」衛舒夷堅毅道:「在我眼裡,這是我的事業。」

「事業?」裴運榮輕扯嘴角笑了,「我再跟不上時代,也知道那裡頭是個什麼烏煙瘴氣的情況,無非是有錢有權人的遊戲,你還當真了?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好歹在這個家待了這麼多年,走出去別人也當你是我裴家的一份子,去那樣的圈子裡蹚渾水,沒得掉身份,你到底圖什麼?」

衛舒夷也在心裡問自己,圖什麼?她也說不清,或許什麼都不圖,僅僅是為了那份開心和自在。

裴運榮說的沒錯,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她確實沾了裴家的光,不單單是吃的穿的用的,十多年來她在這個富貴環境里受到的感染和熏陶,人格的養成和眼界,都跟這裡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如果蔣玉琴沒有嫁給他,可能衛舒夷的一生會很平淡也很普通,說到底,她一步登天從平民變成大小姐,由低下階層一躍至此,一切的一切,仰仗的都是這個裴字。

裴運榮在最風光的時候急流勇退,從位置上下來轉而從商,多年一直和部隊單位合作,到現在成為軍工企業的頭號商業夥伴,能力可想而知,能夠果決地放權抽身已經不容易,換個領域還能做到這份上,非心性剛勇聰慧多智者難為,最主要的是他一生運籌帷幄,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違抗。

蔣玉琴氣她,很大原因也是怪她不肯聽從裴運榮的安排,老老實實地過一個大小姐該過的生活,所謂安排,包括了婚姻和未來的家庭。

衛舒夷向他開口,心裡其實很沒底,因為早在幾年前,裴運榮就曾提過讓她和某家好友的兒子見面吃飯,只是被她拒絕了,後來她坦白和顧冕交往的事時,清楚地從他眼裡看到了一抹失望。在他心裡,光鮮亮麗的明星就是一群賣藝的戲子,顧冕的身份配不上衛舒夷,即使她頭上只頂著半個裴字。

打那以後裴運榮就再沒有管過她,不論她做什麼也好,哪怕她幾年不回家也沒有多問過一句。

現在聽到他這樣的話,衛舒夷覺得,她可能還是說服不了他。

「裴叔……我真的有急用,我保證,電影上映完一定會連本帶利息一起還你……」

「錢不是問題。」裴運榮淡淡打斷,「五千萬不是什麼大數目,我也不稀罕什麼利息,只是想要我給錢,至少得有個說動我的理由,不然我憑什麼給你?」

她糾結地咬唇,「就當我借的,成嗎?」

他又笑了,是那種逗趣的笑,小茶杯里注滿了滾燙的茶水,他端起一杯,茶水順著他輕搖的動作晃出來了些,沾濕了手指,他卻像絲毫沒有感受到溫度一樣。

笑意慢慢收乾淨,他恢複了往常不苟言笑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借這筆錢給你?」

他眸間神色不明,「如果是以女兒的名義……你到這個家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改口叫過我,當然,我也不喜歡聽你喊那聲,我這麼說只是想告訴你,你未免有些過於天真了。」

衛舒夷從頭寒到腳,好似有人潑了一盆冰水下來,一直涼到了她心裡。

靜了許久,又聽裴運榮開口:「從小到大,裴洋有的東西你都有,但是自己的兒子和別人的女兒還是不同的,我不可能完全同等的對待你和他,也無法給你父愛,我知道,你覺得我對你冷淡,是因為你拒絕了我給你安排的對象,可你有沒有想過,即使是在這件事之前,究竟是我對你的態度更糟,還是你對這個家的態度更糟?」

「拒絕吃飯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然而從中透露的卻是你根本沒有把這裡當家的心思,不論是一開始,還是在住了十幾年之後。我不再管你,不過是因為看出了這點而已。」

「既然你不願意當裴家人,我又為何要給你開方便之門?你遇沒遇上麻煩,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他說著把茶杯隨手一撩,興緻缺缺地起身,「好了,時間不早了,你要是樂意留下就回房睡吧,我一把老骨頭折騰不起,該休息咯……」

衛舒夷覺得耳邊的嗡鳴聲既躁且響,有東西敲打著她的血管,裴運榮說的每個字都化作錐尖,重重刺在了她心上。

臉上火辣辣的疼,不是因為被拒絕,而是因為……

「你說我沒有把這個家當家!那你呢?你又何嘗把我當做這個家的一份子看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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