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引搬進了工作室的二樓,房間就在衛舒夷隔壁。
在沙發上湊合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衛舒夷僱人將他的東西運過來,他挑了一部分留下,另一些舊物讓搬東西的工人順帶扔了。
端著茶杯,衛舒夷趿著雙棉拖走到他面前,輕輕一甩,兩指間夾著的東西落在茶几上,「這是預付給你的三十萬,密碼是你的生日。」
出手就是六位數,眼也不眨。
她這行為像極了金主給包養的金絲雀投餵食糧。
傅容引沒有廢話,嗯了一聲,將卡揣進兜里。
「明天開始上課,今天你可以自由活動,夜店酒吧之類的娛樂場所禁止出入,其他的你自便。不用向我彙報行程,但是要在十二點之前回來。」
她被寬鬆的灰色毛衣包裹著,身材纖細又略顯單薄,語氣卻不容置疑。
和前一夜相比,唯一的變化就是她周身散發出的距離感輕了許多。
他點頭,沒有異議。
衛舒夷把一串鑰匙拋給他,「我等會有點事要出門,茶几下有外賣的電話,你可以點外賣或者出去吃……哦對了,有時間的話,把缺的生活用品都買齊吧,回來我給報銷。」
該說的她都說了,傅容引沒什麼好問的,坐在沙發上看著她上樓換了身衣服下來,又看著她出門。
隱約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十幾秒後徹底安靜下來,他環顧四周,視線落在對面牆邊的桌上。
原本放著的獎盃全都不見了。
窗戶很大,又正好朝陽,整個室內通透亮堂,和晚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空氣里飄著一種檸檬的味道,很淡。
就像她一樣。
說話也好,笑也好,昨晚所見到的她的表情,明亮、晦暗,全都如此,著落不了,細探便會淡淡散去,了無痕迹。
「衛舒夷……」
傅容引看著那杯猶有餘溫的熱茶出神,將她的名字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化開,在唇齒間無聲地咀嚼。
這個女人真奇怪啊,他想。
顧冕起床的時候是十一點四十分,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後穿著浴袍在卧室里抽了根煙,到客廳時,門鈴正好響了五分鐘。
門一開,冷風灌進來,冉湘提著東西站在外面,精心料理過的頭髮被吹亂了,毫無半點美感。
他冷下臉:「我沒心情和你閑聊。」
說完就要關門。
她卻突然伸出手,胳膊卡住門縫,「我帶了桂花酒釀小圓子,你嘗嘗。」
顧冕動作一頓,冉湘借著他出神的片刻,推開門側身擠了進來。
眼皮微抬,顧冕掃她一眼,沒說什麼,關上門轉身往裡走。冉湘也不在乎他的冷臉,跟著進到客廳把東西放下。
「桂花酒釀還是熱的,我特意用保溫盒裝的,另外還有一個乳鴿湯,天氣冷喝點湯對身體好。」
她說著,回頭看去。
他坐在沙發上面色沉沉,冉湘蹲在他腿邊,昂頭道:「你還沒吃吧?先喝點湯……」
「冉湘。」
他低頭對上她的視線,「無聊的事情不要再做了,沒有意義。」
她拆塑料袋的動作慢下來,臉上的笑差點綳不住,滯了一瞬又麻利起來,像是不曾聽到他的話一樣,自顧自繼續道:「這家店的湯都是精燉的,一盅要燉上個把小時,喝……」
「我說了,沒有意義。」顧冕打斷她,「一點半我有行程,你回去吧。」
渾身僵住,好半晌,冉湘才放開手裡的東西,緩慢站起身。
卻不是出去,而是靠近顧冕,跨坐在他腿上。
她長得很好看,雙瞳剪水,含情看著他,端的是一副動人模樣。
欲說還休,僅是一個表情一個眼神,生生就將這空氣都染地曖昧了。
她在勾引他。
換做別的男人,可能會忍不住,然而……
「……夠了。」
顧冕皺眉,將她推到一邊,起身冷聲下逐客令,「你走吧。」
冉湘騰地站起來,臉龐通紅,耳根也燒起來,分不清是氣還是羞。
她撲過去,從背後抱住他的腰,眼裡泛起淚光,哭腔漸起,「為什麼不行?!忘記她吧,忘記她好不好?你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了!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給我機會?」
他閉眼,語氣森然,「在我生氣之前,鬆手,出去。」
她不動,顧冕薄唇緊抿,親自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毫不留情。
「顧冕!」冉湘朝他向卧室走的背影尖聲大喊:「你就那麼喜歡她?你告訴我她到底哪點好讓你這麼念念不忘?你這樣子是在做給誰看?呵……衛舒夷她配嗎?我呸!她不配!不配——!」
顧冕猛地轉身,因她這話,臉上的表情霎時陰沉。
冉湘退後一步,有點害怕他的眼神,然而這點恐懼卻不及心中的嫉恨,咬咬牙又大聲道:「我再不濟也比她強!她就是個賤……」
「啪——」
他打了她一巴掌。
用了七成的力,五指痕迹清晰可見。
她摔倒在地,臉也立刻腫了。耳邊是他壓抑著怒氣的聲音:「我不打女人,你是個例外。」
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冉湘捂著臉喘粗氣,一邊哭一邊抬頭沖顧冕嘶吼,「顧冕你真賤——!你和衛舒夷一樣賤!你能打我又如何?你這幅惺惺作態的噁心模樣不是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你自己嗎?你忘得掉么?你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么?別自欺欺人了!」
「你很痛苦吧?哈哈……可是那又怎麼樣,你再痛苦也無法改變衛舒夷和別人睡了唔…呃……」
顧冕突至她面前,大掌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
盛怒的模樣可怕駭人,剩下的音節卡在她的喉嚨里,也卡在了他的五指之間。
她看見自己的臉映在那雙目眥欲裂的眼睛裡,狠狠盯著她的那雙眼,沁著恨。
不知是恨她……亦或是透過她,在恨著別人。
肺部的空氣和外界隔絕,全都堵在胸腔里,進不來,出不去。嘴微張著,頭部像是塞滿東西,腦子裡的所有弦都綳到了極致。
被窒息的痛苦所扭曲著,她的臉異常猙獰。
顧冕不曾放鬆手勁。
看得出來,她很痛苦,痛苦地像是快要死了。
可是這感覺,卻及不上他心裡的十分之一。
「沒想到你會突然回來。」
聽到這話,衛舒夷拿調羹的手頓了一下,接著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攪動碗里的甜品。
「這家店的桂花酒釀還是這麼香,你以前就很喜歡,不過自從你走了之後,我就很少來這裡。」
男人懶懶倚在靠背上,一邊說著,深邃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衛舒夷,那目光沉沉,夾雜著些許說不清的東西。
他長得像混血兒,個頭高,五官立體,發色偏黃,腦後束一個小辮,不僅容貌出色,氣勢也壓人。
衛舒夷被他盯了幾分鐘,最終還是綳不住,放下調羹,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你看著我幹嘛?」
「三年沒見還不讓人看?」男人挑眉,眼裡閃過一道光,話鋒陡然一轉,突然道:「對了,我聽說顧冕的『暴躁期』又到了,你知道這事兒嗎?就是每到年末,顧冕就會處於極度易怒的狀態當中……」
衛舒夷的臉色有點不好,「別說了。」
他沒有停,反而更加起勁,「這毛病已經持續了三年,我算算,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來著?」
哼笑一聲,他又繼續道:「你現在這樣,想什麼我根本不用猜。連我都騙不過,你確定你敢出現在顧冕面前?」
衛舒夷想說自己不是回來找顧冕的,可她清楚,嘴硬沒用,只會惹他發笑。
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她強撐著道,「我為什麼不敢見他?」
「也對。既然回來,說明你已經做好了翻舊賬的準備。」
男人笑了,語氣中略帶諷刺,「你一聲不響跑了三年,顧冕裝鴕鳥自欺欺人了三年……你倆真是絕配。」
衛舒夷臉色微沉,「有些事情說起來輕鬆,做起來卻不見得。」
從進包廂起,男人臉上的笑就沒有停過,此時卻因她這句話陡然變了臉色:「輕鬆?你覺得我很輕鬆?」
兩個彼此試探的人終是互相戳中了對方的痛處,室內驀地靜了下來。
長達二十幾秒的沉默過去,衛舒夷突然叫他的全名:「廖申寧。」
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她說:「……我很難受。這三年對我而言,每一天都是煎熬。」
那頹然的表情就像一把刀,刀尖正好戳在他的心上。
這樣可憐的她,讓他覺得十分刺眼。
被叫做廖申寧的男人沒有接她的話,一頓,最終還是配合地換了話題:「你還沒說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不會只是敘舊吧?」
她沉默一會,平復心情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