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前世今生求不得 因緣果 沉醉不知歸何路(十二)

夕陽似血,瓊羽宮內卻是一陣人仰馬翻,遠遠地便可看見一道翠影跌跌撞撞地衝過大道直至衝進了瓊羽宮禁地梅園,那些守衛似是得到了誰的命令居然無人阻攔,便讓那道行動都不便的身影,大刺刺地進了梅園。

梅園內的玉蘭花開得正是絢爛,八角亭便屹立在一片花海之中,亭內兩個伶人演奏著極為輕柔的江南小調,落然閉目躺在軟榻上,彷佛已經睡著了,那模樣極其安逸,也極其的風輕雲淡。

醒之怒氣沖沖地站在亭外,怒喝一聲:「落然!」

許是這一聲怒喝過於凌厲,落然驟然睜開了雙眼,那雙冰冷的眼眸沒有半分才醒來的惺忪,盛氣凌人,當看到醒之時目光微閃了閃,卻也不懼地對視回來。

醒之看著這樣坦蕩無愧的眼眸,毅然怒到了極點:「你為何要濫殺無辜!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不傷那些人的性命!」

落然聽了醒之的話,沒有半分反應,慢慢地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遮蓋了淺灰的眼眸,安靜地看著一個方向,似乎並不打算和醒之說話。

這些時日,醒之聽到許多落然心狠手辣的傳聞,雖然那次真的見過他動手,當時雖是又驚又怕又自責,可卻以為他只在瓊羽宮內如此,想著只要有怒尾和玲瓏月壓著,便鬧不出大風浪。如今眼睜睜地看著他眼皮都未抬,十幾個人的性命便喪在他手,又怎不震驚。那時醒之只是以為他打傷了那些人,若非木通說起,醒之根本不知道躺在地上的人不是昏了過去,而是已經死去了。

笑翠起身走到亭外,好言勸道:「蘇宮主莫要生氣,公子已幾日不曾好眠了,如今方才睡著,蘇宮主要是有事,改日再來可否?」

醒之見落然無動於衷,更是氣憤難當,勉強壓抑著怒氣,冷聲道:「落然,我說話你可有聽見?」

落然好像被醒之凌厲的聲音驚嚇到了,身子僵了僵,慢慢地將臉轉到一邊,沒有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條線,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周圍的氣息似乎比方才又冷了許多,側眼看去他眉宇間似乎有一股倔強,那模樣怎麼看怎麼像無聲的對抗,明明如此剛硬的模樣,可隱隱間醒之還能感覺到他的委屈。

笑翠有些害怕地回頭看了落然一眼,對醒之強笑道:「蘇宮主還是先回去吧,公子處事自有自己的分寸。」

落然方才的模樣已讓醒之的心微微軟了下來,高漲的怒氣也漸漸散去,如今又聽笑翠如此說來,方才壓下的火氣,方才升起的那一絲心軟和憐惜,即刻消失不見:「荒謬!他若是有分寸,若是心中有計較,又怎會如此輕易地取人性命,那鎮北侯府的人是能輕易殺的嗎!」醒之言畢,便感覺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氣自落然身上散發出來。

亭內的絲竹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下,眾人齊齊看向醒之,眾人臉上已溢滿了擔憂,笑翠已是渾身發抖,勸道:「蘇宮主慎言……」

醒之的臉已陰沉到了極點,她看了看聽到此話一點反應都沒有落然,又看著一直為落然幫腔的笑翠,怒極反笑,一把推開擋著自己的笑翠,上前數步走進廳內,伸手抓住了落然的手腕,動作一氣呵成,落然躲都未來得及躲開,怔了怔,忙抽手,誰知醒之竟然發了狠,死死地拽住,很快的那蒼白的手在兩人的爭奪下已通紅一片。

一時間,亭內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向醒之,不敢相信那個冰冷異常殺人不眨眼的公子居然就這樣被一個連內力都沒有的人制住了。

「起來!」醒來使勁拽著落然,厲聲道,「你太過分了!你是人別人就不是人了嗎?你平日便是這樣的殺人不眨眼嗎!」

這一聲落,眾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躲在暗處的玲瓏月嘴角路出一抹滿意的微笑,而她身後的暗七卻緊張得手攥成了拳頭,手心中溢出了汗水。

落然任憑醒之如何拽,就是不動如山,他冰冷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身上寒氣逼人,蒼白的臉撇到一邊,所有人都能感覺他的怒氣,感覺到他的抵觸。可他這般不溫不火不聲不響殊死抵抗的態度,讓平日耐心頗好的醒之,徹底爆發了,她驟然施力,將落然拽了個趔趄,滾下睡塌。

一直看向別處的落然並未想到醒之會驟然施力,微動了一下。眼看要摔倒之時,若要施內力,瞬時翻轉過來,必然不會如此狼狽,可醒之一只手緊緊拽住了他的手,另一手卻是中午的時候受了傷的,動不得,猶豫之下落然已摔下了塌。

「噗通」一聲響,在這暖意融融的八角亭內尤其顯得刺耳,眾人早已忘了呼吸,怔怔地看向二人。

醒之愣在原處,一時竟忘了所有動作,腦中轟鳴作響,恍惚閃現江南小鎮那個雨夜,那時自己也是這樣將重傷中的落然拖拽個跟頭,一直拖到馬車上,自那以後兩人一直冷戰到金陵,那時的落然一聲不吭地忍著筋脈之疼,像個被人拋棄的小動物般蜷縮在車廂的角落。一時間,醒之心中湧出種種情緒,內疚、憐惜、懊惱,胸口那鈍鈍的疼痛再次不期而至。

醒之默默地看向坐在地上的落然,剛才那一下應該摔得不輕,可他蒼白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的表情,長長的睫毛仍然半垂著,那雙眼自始至終不看醒之一眼,醒之想將他扶起來,卻霍然憶起,他一直最討厭別人的碰觸,尤其是自己。

醒之一點點地鬆開了手指,慢慢地蹲下身去,一眼不眨地凝視著落然的臉,輕聲道;「可是摔疼了?」

落然的目光轉了轉,落在被醒之拽得通紅的手上,他雖還是不聲不響,可醒之卻能感覺到他所散發的委屈,醒之垂下眼眸看了看他紅腫的手腕,卻也不敢伸手觸碰。

醒之側了側眼看向他散落一地的長髮,那一頭長髮極為黑亮,可卻因疏於打理亂亂地披在身後,遮住了他半張臉,讓他整個人越顯陰沉。醒之伸出手去想給他理一理,手伸至半空又想起他厭惡碰觸,硬生生地收回了手。

醒之凝視著他長如羽扇的睫毛,輕聲道:「我以前就告訴過你,隨意傷人是不對的,而且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害你……你平日里在瓊羽宮內無法無天便也罷了,可為何在外面出手卻不留絲毫餘地呢?你可知道你越是這般,那些壞人便越是有理由傷害你。」

醒之等了半晌,見落然坐在地上沒有半分反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聲音越發柔和了:「今日之事雖是他們有錯在先,可那些人卻也罪不至死,他們為人侍衛一月不過數兩俸祿,卻要為你的一個不高興白白送去性命了,也許他們有妻有兒還有父母,你可知道他們的親人該有多傷心?你想想若你有個什麼,姨、玲瓏宮主和怒尾統領又該如何的傷心難過,你能出手救下我,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可他們的親人又當如何?今日那些人若和你一樣的性情,我還有什麼機會還手?說不定一擊便已斃命,怎還會給你機會出手?」

落然的肩膀微微地縮了縮,長長的睫毛顫動得極為厲害,沒有表情的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一絲慌亂,一絲不知所措的慌亂,他支住身子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頭,朝醒之的身邊靠了靠,可動了兩下又戛然而止,死死地定在原地。

醒之又哄道:「落然以後努力學會克制自己的脾氣好不好?落然該知道,這裡的人,不管是我還是他們,我們對落然都沒有惡意,誰都想對落然好,誰都想讓落然開心。」

醒之又看了好一會落然,見他依然是原本的模樣,心中失望極了,她慢慢站起身來,走出了八角亭。落然見醒之要離去,猛然地抬起了雙眸,一雙眼眸怔怔地凝視著醒之的背影,醒之因腳上有傷,腳步說不出的蹣跚艱難,夕陽將醒之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一瞬間,落然淺灰色的眸中湧出一股極為莫名的恐懼,他動了動,彷佛在下一刻便要衝出去,可卻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定住了身形,只是看著,看著那蹣跚的背影。

醒之剛走到園門口,突然見一瓊羽宮僕人行色匆匆地迎面走了進來,恭敬地站在醒之面前:「宮外有人,求見蘇宮主。」

醒之扶住身旁的玉蘭樹站穩了身影,微愣了愣:「誰?」

僕人被遠處一道銳利的目光射得一個瑟縮,戰戰兢兢地說道:「鎮北侯府……家的付孝小侯爺已在宮外糾纏多時了,大統領無法,才、才命小的來詢問蘇宮主。」

醒之本緊繃的心慢慢地放鬆了下來,漆黑的眼眸看向瓊羽宮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極為和悅地說道:「你去和大統領說,將他帶到我的住處,醒之隨後便到。」

八角亭內的落然顯然聽到兩人的對話,眼中迸射出冰凌,精緻絕倫的臉上依然布滿了寒霜。

玲瓏月自然注意著落然的一舉一動,此時嘴角上的笑容已要滿溢了出來,只見她緩緩走出角落,對那領命而去的僕人,輕喝一聲:「慢著。」

醒之在此看到玲瓏月心中惴惴不安,卻也不敢上前,玲瓏月搖了搖頭,走到醒之面前,輕聲道:「傻孩子,還在生姨娘的氣?」

醒之搖了搖頭,片刻後又點了點頭。玲瓏月見醒之如此,既內疚又心疼:「好丫頭,是姨娘錯了,姨娘那日也是氣極了,姨娘已後悔了這些時日……姨娘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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