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前世今生求不得 因緣果 沉醉不知歸何路(一)

江南的冬天不是純粹的冷,是濕冷濕冷的,若是不陰天下雨總能在冬日裡感到一絲暖意。漠北的冬天卻截然不同,肆虐的寒風狂放不羈,鵝毛般的大雪肆無忌憚地覆蓋整片天地,放眼眺望層層疊疊漫天遍野白茫茫一片,站在風雪中只感覺寒氣冷冽,狂風在耳邊呼呼作響。

一連半個多月的風餐露宿,玲瓏月與小望山眾人終於在這個傍晚趕到了婀娜山角下外原寒教的屬地,醒之本想著要回婀娜山,可惜一行五個人住小小兩間山洞確實有點難度,更何況還有男有女,醒之內心也想先看看落然,故而留了下來。

屋內已點燃了好幾個火盆,雖感覺不到溫暖可也比外面強上許多,醒之將瞌睡至極的郝諾扶上床去,拍了拍他因趕路瘦了一圈的小臉,柔聲哄了哄,待到郝諾睡熟,才轉過臉來看向諸葛宜和連雪連悅:「這些時日,大家都勞碌了,這個冬天咱們先住在此處,待到春暖花開,咱們想想辦法看怎樣將婀娜山上的山洞還能擴建得大一些,落然的……落然身上的傷子秋還要多給想想辦法才是。」

諸葛宜垂了垂眼眸,沉默了許久,斟酌道:「有一事,子秋一直、一直瞞住宮主,是關於在落然公子在江南時……」

醒之笑著搖了搖頭,打斷了諸葛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關於落然在江南發生的所有的事,我都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子秋不必自責,那時你也是尋我心切,並非有意為惡。若是以往,我也許會誤解子秋,自從我病癒後咱們一直朝夕相處這些時日,子秋的人品我自然信得過。」

諸葛宜淺棕色的眸子怔怔地看向醒之,許久都發不出任何聲音,倒先紅了眼眶:「宮主放心,公子身上的傷,子秋……子秋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便是竭盡全力也會治好公子,更何況公子身攜凰珠數年,必然會吉人天相,宮主也不必太憂心。」

醒之點點頭,想了片刻才說道:「這一路上我也想了不少,越想心裡邊越亂,不管是兒時……還是後來江南的之行,我都虧欠了他許多,若非是我……他也不必遭受那些,蘇醒之一生所作所為都無愧於任何人,卻獨獨虧欠了他,我並不知道該如何補償,甚至都不敢想他現在是如何的性情,什麼樣子,唯有希望子秋能早日治好他,這樣多少也能彌補他一些吧……」

諸葛宜輕聲安撫道:「宮主不必如此,不管宮主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我們都會幫宮主達成所願,我想落然公子也不會和宮主計較的,畢竟宮主當時也是無心之過,便是後來也是儘力施救……」

醒之搖了搖頭道:「未傷到你我身上,我們總是能風輕雲淡許多,若是當時受傷的是我,子秋定然不會如此說了,其實我從未奢望過他會原諒,此次姨娘能來找我,已驚喜萬分,我本以為……本以為姨娘和叔叔定然會怪責我,誰想……」

「傻丫頭,總是愛胡思亂想!」一聲斥責拉回了醒之的視線。

醒之側目看向門口,卻看見做夢都未曾想到的畫面。怒尾坐在輪椅上與醒之對視著,平日內斂的臉上隱隱透露著喜悅,許久,輕聲道:「小姐別來無恙?」

醒之半晌回過神來,怔怔地望著怒尾被毯子遮住的雙腿,獃獃的開口道:「你的腿?……」

怒尾略顯冷漠的眼眸,溢出一絲難得柔軟:「無妨,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醒之慌忙站起身來去推輪椅,玲瓏月冰涼的手似是安慰一般,反握住醒之的手,醒之紅著眼睛不敢抬頭,與玲瓏月合力將怒尾推進屋內,一時間小小的屋內靜寂一片,只能聽見木柴燃燒的聲音。

諸葛宜看向一臉難過的醒之,起身上前按住了怒尾脈搏,醒之抬起紅紅的眼睛,滿懷希翼地看向諸葛宜,片刻後,諸葛宜鬆開了手,對醒之道:「宮主不必難過,那時玲瓏宮主走得匆忙,俠士重傷之後未能好好治療調理,腿部經脈血脈不暢,待子秋開個方子再行針一段時日,俠士定能健步如飛……不過治療期間俠士需要每日泡兩個時辰的天池水,所以必須回到婀娜山上,但是山洞只有兩間……」

醒之若有所思地說道:「那叔叔的武□是否可以恢複?」

諸葛宜一愣,為難道:「這……」玲瓏月點了點醒之的腦袋,一雙美目中卻是遮不住的喜悅:「丫頭好不貪心,諸葛宜是神醫又不是神仙,你莫要為難人家了,快讓你叔叔好好看你,方才你叔叔可是一路催促……」

醒之歪著頭對怒尾一笑,想了想:「這樣吧,子秋和連雪帶著姨娘和叔叔回婀娜山上,什麼時候醫好腿什麼時候再下來,我與郝諾連悅留在這裡。」

怒尾一愣,斟酌了半晌說道:「小姐方來,還有許多事情都不知道……怒尾的腿並不著急,不如緩一緩再說吧。」

諸葛宜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對怒尾說道:「今日才至此地,我也不願意與宮主分開,可俠士的腿卻也不能拖了,多拖一日便多受一分苦,這腿上是日積月累的淤血,若非當初玲瓏宮主執意離開,此時俠士的腿斷斷不會如此。」

玲瓏月掃了一眼眾人的神色,沉吟了片刻,有些為難地說道:「丫頭有所不知,如今落然,落然的性情……路上姨娘曾和你說過,若宮內就剩下你們二人,姨娘有些不放心,不如丫頭同我們一起上山吧。」

醒之安慰道:「山上只有兩間洞穴,子秋和連雪一間,姨娘和叔叔一間,若我去了,咱們便不夠住了,姨娘無須擔憂,我與郝諾有連悅保護自然不會出什麼事的,姨娘若是不放心落然,我也可以幫你照看一下。」

「老妖婆!你在這藏了什麼!……」一聲刁蠻的聲音方才落下,緊閉的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風雪中,陸玉枝身披貂皮披風,滿臉倨傲地站在門外,她的目光緩緩掃過房內的人,當觸及神色有些憔悴的醒之時,她微怔了怔,冷冷一笑,輕聲道:「我說老妖婆怎麼鬼鬼祟祟地回來了,你說……我若告訴他,你和死瘸子在這裡藏了一屋子的人,你猜會有什麼後果?」

「……小賤人!」玲瓏月咬著下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怒尾回過眼眸,眸中滿溢著殺氣,他捂住扶手的手緊了緊,卻被玲瓏月按了下去。醒之將玲瓏月和怒尾擋在身後,上前一步與陸玉枝面對面站著,淺笑道:「好啊,你去說呀,我可是想落然得很。」

「真的是你!」陸玉枝尖叫一聲,清秀的臉上溢滿了恨意,「師尊說,那陣是你破的?」

醒之倨傲地仰了仰下巴:「是我又如何?」

「還我九師兄命來!」陸玉枝抽出腰間的匕首,抬手朝醒之刺去,兩人站得太過逼近眾人猝不及防,眼看著那匕首便要刺進醒之胸前,玲瓏月抬手一掌打在陸玉枝的肩頭,陸玉枝疼叫一聲倒退了好幾步,匕首脫手飛了出去。玲瓏月正欲再次出手,只見一道黑影閃過,一個人擋在了玲瓏月面前,玲瓏月連連退了兩步,將醒之護在了身後。

醒之透過風雪看向對面的人,一身黑色絲綢長袍緊緊地將全身包裹住,長至膝蓋的黑髮散亂地披在腦後,消瘦的臉頰甚至比風雪還要蒼白,長長的睫毛已沾染上了雪花微微半垂著,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眸,不時,他的臉上已滿是雪花,漆黑的長髮隨暴風舞動著,滿身的寒意,刺骨的冰冷。

醒之怔怔地凝望著對面的人,不自主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輕聲喚道:「落然……」

落然仿若沒看到醒之一般,掃了一眼摔倒在地的陸玉枝,轉身朝院門走去,醒之恍然醒悟,抬腳追了出去:「落然!……」玲瓏月皺了皺眉頭,不放心地跟在了醒之的身後。

鵝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飄在空中,那道黑影不顧醒之的叫喊和追逐,極為快速地朝來路返回,醒之跑著追了半晌,呼吸逐漸急促,心跳如雷,那人的腳步卻沒有半分遲疑。

落然許是被人追得不耐了,猝不及防地動了動手指,醒之只覺一陣勁風掃過,有些發怔地站在原地,玲瓏月大驚失色奮力一抓,將醒之拖至身後,這才躲過那道真氣,那勁風在牆壁上掃過一道深深的裂痕。

玲瓏月看了一眼那牆壁上深深的痕迹,心有餘悸地怒聲道:「孽障!……」

落然聽到玲瓏月的聲音,停住了身形,並未回頭:「趕她走。」毫無感情的三個字音落,一個起身跳躍,黑色的衣角翻飛霎時消失在風雪中。

——趕她走,冰冷冰冷的三個字,透過風雪傳來,如巨雷一般砸在耳中,醒之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在回譙郡的路上,醒之無數次想過與落然見面的情形,想了許多許多,甚至想不管怎樣都要補償他,可醒之從未想過落然居然會如此地嫌惡自己。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眼神剔透毫不遮掩的,如此乾淨如此坦蕩,此時他甚至看自己一眼都嫌多餘……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鵝毛般的大雪很快覆蓋了醒之的全身,醒之感覺不到冷,只感覺無盡的迷茫失落還有絲絲縷縷的心疼,明明難受得快要窒息了,卻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玲瓏月站在醒之身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拍去了醒之的積雪,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在了醒之的身上,摟著醒之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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