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弱水三三千取一瓢 難入喉 夢醒回眸秋風逝(十四)

幽寂的小望山,繁花落盡草木染黃,秋風呼嘯著吹過,漫山竹影飄搖,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深秋的山中散發出說不出的孤寂與寒冷。

冰冷的山風並未吹進竹屋一絲一毫,夜明珠在輕紗下透露著昏暗而溫暖的光線,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清香,少女呼吸均勻的躺在香紅木的大床上,柔軟的棉被讓她那張白皙無暇的臉顯得異樣的脆弱。

不知在床側坐了多久的黑衣人,有些猶豫有些恐慌的,一點點的極緩慢的伸出蒼白而微曲的手指,在空中停留一會後,微曲的手指似是鼓足了一身的勇氣,蜻蜓點水般的觸碰了一下少女的側臉後逃一般的離開,手懸在半空又等了一會,見少女依然再熟睡,彷彿鬆了一口氣才緩緩放下心來,蒼白的手指再次的俯了下去。

此次那手指似乎變得膽大了些,指腹輕柔而緩慢的描繪著少女的的五官,他眼底的冰霜似乎在一點點的消融著,空氣再不似方才那般的窒息的冰冷,隱隱的有股暖流在兩人之間悄悄的滑動著,少女許是被弄癢了,下意識的輕動了一下,黑衣人的手指彷彿受了驚的小動物驟然的將手收回到胸口,那雙淺灰色的眸子,滿是不安又警惕無比的看著少女的睡顏,似乎時刻準備著的落荒而逃。

一直站在門外的玲瓏月眸中難掩的心痛,她緩步走了進來,黑衣人似是聽出腳步聲並未回頭,玲瓏月走到床邊:「你若真捨不得,我們便帶她走,帶她會西域去。」

黑衣人似是沒看到來人一般並未抬眸,那雙眼眸緊緊的鎖住少女的光滑的臉頰,卻再未敢伸出手去。

黑衣人這般小心恐慌的模樣,讓玲瓏月的心彷彿被放在火上烤,不安、疼痛、焦躁還有無盡的悔恨:「無恨……你信娘,丫頭不會嫌棄你的……不管你曾做過什麼她都不會和你計較的,她那時並非是不認你,也並非不要你了,而是不記得你了,諸葛先生不是說了嗎?她是被歹人下了葯才會不記得以前的……你還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那時、那時你那般模樣,她不是還是要你嗎?她不是還是對你很好嗎?」

「落然。」無恨並未抬頭,可清晰的聲音卻有不容質疑的肯定。

玲瓏月眼中頓時溢滿了水霧,似驚似喜的看向無恨:「好好好,落然落然……只要你肯和娘親說話,你說叫什麼便叫什麼。」

無恨並未回答玲瓏月的話,可卻絲毫不影響玲瓏月的心情,她默默的走近了無恨身邊,期間時不時的觀察著無恨的神色,見他並未半分的不悅才敢坐到了醒之的床尾,與椅子上的無恨並排的坐在了一起,見無恨一直未有不耐的神色,玲瓏月似是高興極了,頓時又紅了眼眶,小小的竹屋內,再次靜寂一片,只能聽到醒之均勻的呼吸聲。

玲瓏月貪婪的打量著無恨的臉,可每次目光划過無恨臉上的淺淺的傷痕時,隱藏在眼底的傷痛便又深了幾分,似是不習慣玲瓏月針芒般的目光,無恨不悅的皺起了眉頭,玲瓏月霎時收回來了目光,看向熟睡一旁的醒之,不自覺的嘴角露出幾分淺笑:「丫頭以前老感覺自己丑,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會噘著嘴,上次在布莊有個大嬸說我們是母女,丫頭高興了半天,結果那大嬸又說她更像爹爹些,丫頭好不甘心又忿忿的噘著嘴。如今待到醒來丫頭見自己這般模樣,定然能高興的不知怎麼好了。」

無恨雖未接話,可玲瓏月能感覺到他側著耳朵在聆聽,玲瓏月抿嘴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了醒之露出在外面的手,睡夢中的醒之似是認識這雙手一般,輕動了一下,反手緊緊的攥住了玲瓏月的手,清晰的叫了聲:「姨娘……」

一聲無意識的輕喚,玲瓏月說不出的心酸,似是被醒之的聲音驚到了,無恨身形猛然一動,瞬間身影已飄至門旁,驚魂未定的注視著又沉沉睡去的醒之,這麼一連貫的動作又讓玲瓏月心中一陣難受:「落然莫怕,諸葛先生說了,她最早也要明天午時才會醒來。」

聽到玲瓏月這般說,無恨似是稍稍的放下心來,聲息全無的坐回了原處,玲瓏月垂著頭遮掩著眼中的淚,細細的摩擦著醒之的手,強笑道:「廬舍果然不負盛名,沒曾想泡了七天的藥草,丫頭會變得這般白凈好看,小的時候定然是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不知付初年對葉凝裳有多大的恨意,竟然如此的狠心,將這些陰狠的藥用在這樣一個還懵懂的孩子身上……甚至連容貌都要毀去……」

無恨淺灰色的眸仁暗了暗,身上的氣息瞬時陰暗無比,幾乎在瞬間玲瓏月便察覺到了無恨身上的殺氣,玲瓏月垂著頭,狀似不經意的說道:「門開著,風是不是有點冷?丫頭的手有點涼。」

無恨猝然間收了身上的殺氣,輕了動了動,用身子擋住了醒之,然後看向醒之緊抓住的玲瓏月的手,似乎在猶豫什麼,可終究是未動手,唯有皺著眉頭看著兩人相握的手,眼底隱隱有些不悅。

無恨輕微的一舉一動每個神色並未逃開玲瓏月的雙眼,玲瓏月明白了無恨的意思,想鬆開醒之的手卻被醒之靜靜的抓住不放,玲瓏月輕動了一下正欲掰開醒之的手指,卻被一隻蒼白而冰冷的手握住了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玲瓏月看向無恨的側臉微微一笑:「丫頭很愛撒嬌,你來試試,她也會拽住你不放的。」

無恨眉頭蹙的更緊,慢慢的鬆開了玲瓏月的手,帶著幾分試探和猶豫慢慢的挪向醒之的手,半空中似是想到了什麼,猛然收回了手。

看到無恨如此動作,玲瓏月目光閃了閃,開口輕聲說道:「娘前知道你捨不得丫頭,不如……咱們連夜帶著她走吧……她自小在漠北長大,在江南人生地不熟的,對廬舍眾人也非常陌生,定然也是願意和我們走的,那時,在樊城時,她便盼望著和娘親回西域……更何況她醒來後便會記起一切,更會記起你……再不會不認你了……娘親雖是許下了諾言,可如今的江湖上又有誰會死守著能真的遵守諾言,即便與小望山結仇,娘親還是不放在眼裡……我們帶丫頭回西域好不好?」

「我不許!」郝諾氣鼓鼓的從門外衝到床前朝裡面擠了擠,圓圓大眼怒視著玲瓏月。

玲瓏月暗自懊惱自己的粗心,面上卻冷冷一笑:「你有什麼資格反對!」

無恨似是不意外郝諾的出現,頭也未回,只是凝視著醒之的側臉。

面對玲瓏月的質問,郝諾頓時漲紅了臉:「你們太壞了!明明答應了師父!我們幫你救了人,又替你治好了他們兩個……還答應讓你們陪宮主一晚,你們怎能再起歹心!」

玲瓏月輕輕一笑:「笑話,我答應有什麼用!要去要留也是她說的算,你們小望山有什麼資格給她做決定?」

郝諾似是氣極了,伸著脖子大聲喊道:「你你……你!你狡辯!……宮主才不會跟你走呢!她臨睡前說我很乖很聽話,還說很喜歡我!……還說永遠不會丟下我的!」

無恨的背影輕顫了一下,慢慢的垂下了眼眸,淺灰色的眼眸在長長的睫毛的遮掩下已無光色,身上的氣息在霎時已是一片死寂。

玲瓏月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看向郝諾的目光越發的伶俐:「一群不被承認的奴才有什麼資格不會被丟棄,有什麼資格被主人喜歡?她不過是心善可憐你們罷了!」

聽罷玲瓏月的話,郝諾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圓圓的眼睛已是通紅一片,咬著唇才不讓自己哭出來,喘息了半晌,才開口爭辯道:「才是不!我們廬舍才不會被可憐!」郝諾伸出手指著無恨說道:「他才需要可憐!師兄說他髒的很!我們宮主根本不會要個不潔的人!」

「放肆!」玲瓏月怒喝一聲,身形一閃只聽『啪』的一聲,郝諾已經摔倒在地,郝諾捂著被打的側臉,毫不妥協的與憤怒中的玲瓏月對視著,郝諾清澈的雙眸讓玲瓏月說不出的生氣,欲再出手,卻被一聲清咳頓住了身形。

「玲瓏宮主何必與一個小輩過不去?」諸葛宜臉上掛著淺笑,溫潤的眼底卻說不出的冰冷。

「師父……」郝諾委屈的叫了一聲來人:「他們出爾反爾要帶走宮主!」

諸葛宜上前扶起郝諾,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諾兒莫怕,你玲瓏前輩豈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

玲瓏月冷笑一聲:「本宮雖是應了你,可若是丫頭若自己願意跟我走,你又能如何?」

郝諾喘著粗氣正欲爭辯卻被諸葛宜擋了下來:「玲瓏宮主怎可這般的強詞奪理,瓊羽宮也算是一方大派,玲瓏宮主今日所作所為哪裡還有半分的誠信可言。」

玲瓏月道:「我瓊羽宮本就不是什麼名門正派,要誠信何用!」

諸葛宜微笑道:「如此說來,西間的那個人你也不要了嗎?這位公子是宮主要保的人又有東西護身,我廬舍自然不能將他怎樣,可你若不想西間那的個人醒來,便可以隨意的出爾反爾。」

「你敢威脅本宮!」玲瓏月的臉色青白一片:「卑鄙!」

諸葛宜拱了拱手:「不敢當。若說卑鄙廬舍怎極得玲瓏宮主的一分。」

玲瓏月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逐漸緩和下來,輕輕一笑:「即便是本宮不要西間那人,你以為你家宮主便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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